噗哧——

圆头的木棍刺入了胸膛。

一位面目狰狞的壮汉骑在瘦弱男子身上,双脚踩着另一人的胳膊,双手死死按着木棍的顶部。

瘦弱男子目眦欲裂,头不断扬起,又沉沉落地。

木棍被血肉吞没了。

身下的寸地黄沙吸饱了血,呈现出浓郁的黑。

“胜了!我胜了!”壮汉喃喃自语,双手仍然握着木棍,眼神麻木。

死斗场的规矩,输则死,赢则生,此刻胜负已分,一局落定。

护卫将斗场中央的一人一尸分开,斗场管事小步上前,探了瘦弱男子的鼻息,面朝向东,折腰敬答:“回公主殿下,是李甲胜。”

李甲是流窜于四姆山一带的流匪,曾杀害往来商贾一百二十八人。死者名为张乙,因欠债百两,毒杀岳家,手中亦有人命八条。

都是罪无可赦的恶人。

管事三言两语交代了斗者来历后,面带笑,静立在一旁。

鸡狗不如人聪慧,斗鸡斗狗,不如斗人有意思。

与其看市井小民为了白银二两小打小闹,又不如瞧这些穷凶极恶的罪人为了一线生机,被激了兽性,以命互殴。

恶人自有恶人磨。

传出去,又是一个噱头。

因此,这死斗场开张不过三两年,就已成了长安城内一等一的“销金窟”,上至庙堂宗亲,下至小巷贩夫,都将此当作消遣取乐的宝地。

四周唯有鸦雀横飞,万籁俱寂。

预想中的喝彩声和奖赏还未出现。

管事迎来送往,也算见过大场面,此刻也未慌了手脚,仍恭恭敬敬地弯着腰,目视脚尖。

直到妩媚多姿的宫女将廊上画帘掀起。

帘上珠玉相击,声声悦耳。

管事深深低下头,只无人处借余光瞧了瞧,随着步履轻行,有重重叠叠的深红华衣堆在了玉色的石阶上,衣摆处的祥云琼花纹理由金丝糅就,浑然天成般,可谓花团锦簇的贵气。

这样张扬华丽的装扮,翻遍整个大周,也只能寻见一人。

“阿姐,你觉得如何?”

又一个半大小子跟了出来,他身上所着不过寻常布衣,靴子也普通黑靴,只腰间垂了一方圆润无暇的玉章。

可无人敢轻视他。

龟首玉章,太子私印。

此小子便是太子钺。

太子与昭华公主一母所出,今日出行,便是太子钺为博得阿姐一笑,特地寻人安排的。

这二位,便是真正的贵人了,管事深深地低下头。

“嗯……还行。”昭华公主懒懒地倚在花榭上,神情恹恹,话里头的敷衍之意,溢于言表。

身为天子的掌上明珠,这天下的稀奇珍宝,姜姮都见了个遍。

两年前,为了她一句“想要伸手揽月”的戏言,更有高达千尺的揽月台就被建起。

眼下的几个恶人,她瞧来瞧去,也不过两手两脚,有眼有鼻的普通模样,实在乏味。

太子阿蛮问:“阿姐,你不喜?”

姜姮蹙眉:“也不是。”

“那是为何?”

姜姮往下瞥了眼,所见不过一坨胡乱的红肉,一个杀红眼的疯子,还有几个等赏图赐的商贾,懒散道:“只是嫌无趣。”

无趣二字,比恶语更可怕。

那管事立刻掬起了一脸谄媚的笑:“还请殿下指教。”

哪位殿下,却未明说。

阿蛮亮着一双眼,巴巴地盯着她。

想到他今日微服私访,只为陪自己消磨时光,姜姮耐着性子解释:“先不说这李甲和张乙力量悬殊,只瞧俩人眸子,便能看出胜负。”

她笑了笑,轻描淡写:“这俩人,早就不想活,送上场来,不过糊弄人而已。”

那胜了的李甲被按着脑袋,双手缚在身后,跪在地上,毫无反应。

管事闻言,双腿一软,也没站住。

姜姮继续道:“有一把刀悬在脑袋上,反正要死,早晚而已,想着想着,结果身子还没死,这里先死了。你说,还有什么看头?”

谁乐意看死人?

真正可看的,是那些有生气却挣扎在生死一线的人。看他们为了活不择手段,歇斯底里,到最后,活着可赞,亡了可惜,生死都算有意思。

“这里?”傻弟弟还不懂。

姜姮瞥了眼,点了点阿蛮的脑门。

这是极其寻常的举动,可偏偏这被点脑袋的人,是当朝储君。

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呢?

斗场内外的宫女、侍卫、陪客都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这太子却笑出了声,一派天真无邪样:“是啊,不过是行尸走肉,果然无趣极了。”

“阿姐,你还想去哪儿逛,阿蛮陪你。”

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亲昵。

“不逛了,累得很,今早没睡痛快。”

上头的贵人交谈随意,下头的管事提心吊胆,他一咬牙,豁了出去,高声道:“回公主殿下,在下还准备了一场斗戏,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观过,请殿下赏脸一看。”

话语算是恭敬,但这人太不识好歹。

阿蛮不愉地看了过去。

管事连声道:“是人与猛虎相斗!”

见姜姮投来一眼,他忙忙解释,“虎是疆外成年雄虎。而人是朝廷罪奴……”

说完这话,管事有些心虚。

这朝廷罪奴都是犯了大过错的,却罪不该死的,本该流放边疆,或没入宫廷为内侍,这斗场也是使了手段,才留下了一人。

却听那金尊玉贵,本该不食人间烟火的昭华公主缓缓开口问:“这虎是饿虎?”

“是!殿下明见,这畜牲被饿了四日,因在塞外咬死了人,才被地方官府捕了起来。”

食过人,饿着肚。

那该是怎样一头凶兽呢?

阿蛮笑道:“那罪奴不会见到饿虎,先吓昏过去吧?”

言下之意便是愿意留下一瞧了,管事顺着话,连忙道:“还请二位殿下稍等,吃些茶饮果子,斗戏马上开始。”

管事带着人,快步去准备。

原先留在黄沙场上的尸体和斗者被清理到两侧,只留下中央的一滩血污。

姜姮往回走入亭中,懒懒地坐回软塌上。

几位侍女捧来了斗场准备的吃食点心,放在八角几上,就退出亭去。

她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日规律两餐,除此之外并不多食,只摆摆手,让宫女拿开。

阿蛮却叫住了人,兴致勃勃地拣了一丸晶莹剔透的红山楂尝了尝。

“这不该叫冰糖葫芦,该叫冰糖丸子了。”姜姮笑道。

“冰糖葫芦?若是拿根玉签子将山楂丸串起来,的确像是葫芦。”他认真答。

阿蛮鲜少出宫,对民间小吃了解甚少。

姜姮一愣,缓缓扯出一个笑,眼前却出现了那人的身影。

那时,俩人年纪都不大,就装作采买的小太监,一起混出宫去,她瞧什么都有趣,什么都想要。

那人也只是笑着,都应答。

明明那时,他对自己是如此百依百顺。

怎么后面,就变了呢?

姜姮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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