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经历了一场荒唐事,越褚沂并无睡意,他披着外衫阔步进了书房,甫推开门便看得正对着的桌面上摆着一盒憨厚可掬的泥娃娃。

旁边负责收拾屋子的小厮见到越褚沂回来,略有忐忑。他素来知晓越褚沂不喜屋内有多余摆设,奈何主子的差事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做,遂开口,“这些是温娘子自个画的,老太太叫我送来。主子若觉得碍眼我拿出去扔掉。”

小厮见越褚沂一时没开口,只神情莫辨盯着那一排喜庆的泥娃娃,忙上前要将他们统统拿走。

“不必扔。”

“啊?”小厮稍疑。

越褚沂,“还有事?”

“呃,是。”小厮颇有些结结巴巴解释,“不日便是河神节,主子届时可是要和老太太一道出游?河神节上谁家小娘子对郎君有意或许会单独邀约。”

河神节乃前朝大黎故土的节日,黎氏入主中原后特选河神节当日与民同乐,已然成为项盛大的庆典。往年姑苏贵人都会早早在酒楼外挂上商铺的招牌并带着诸位女郎出去送灯。

越褚沂走南闯北惯,河神节于他印象中早已是幼时的残影。不巧,那几日他照例是要去蹲守余孽的。

“我自有安排。”

“好。”说罢,小厮巴不得早些回去歇息,两三步并作离了屋。

屋内静悄悄,淌着的银辉像卷写不完的画卷,又像匹女郎家最喜爱的缎子。越褚沂借着月色,手指轻轻敲下那粉色衣衫满脸笑意的泥娃娃。不晓得温久宁从哪学来的这手艺,古灵精怪,瞧着丑中带憨厚。

泥娃娃歪到一旁,很快又不倒翁般重新摇晃站起身,泥塑的身子发出叮铃一声脆响。越褚沂拿指节弹下,泥娃娃横七竖八晃两下半晌才重新站直。他捏捏眉心,脱下外衫,就着凉水随意擦拭双手。

要落笔前,越褚沂又扭头对上了这一排泥娃娃,仍旧是粉色的那个最为惹眼。看多了,竟觉得和温久宁莫名有些像。

越褚沂双眸阖着,忽想起对方垂着眸子软软糯糯喊委屈的模样。

“温久宁。”

这三个字从舌尖过遍,他眺望窗柩外的星子。

姑苏离长安只差六座城,其中半数都是吃空饷的残兵,若赶在年关前动手大抵能顺利打入关内。大夏皇室过惯了搜刮民脂的好日子,兵临城下竟凑不出一只有血有肉的兵。长安,他会去,并亲自砍下夏帝的脑袋悼念母亲。

只是——他真去长安的那日,豆花会碎罢。

***

随着东厢房一溜的灯逐渐暗下,越府的夜幕也垂落,安宁卧在姑苏水畔。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有干体力活的壮汉悄然为河神节做准备。数不清的灯笼彩绸纷纷从箱底搬出,映在水面漂亮又模糊。

温久宁歇了几日才缓过落荒而逃时的余悸,总算赶在河神节前又神采奕奕。素是在长安过的,她对河神节也无甚热切,只是今儿听得姑苏的风情不一般,心下难免好奇是何光景。

“娘子,明儿便是河神节,咱们还是头一遭来姑苏过河神节呢!”天甫亮,红烛欢欢喜喜打着帘子往内走。

有前院的嬷嬷一道进来传话,“娘子,越老夫人说大伙儿一块去图个热闹。”说着将袖口内的大红色帖子递上。

温久宁拆开看眼,字是陈春花亲自写的,瞧起来练字大有长进。

她晚些去陈春花那用晚膳时,讶异发觉堂内坐了不下数十位姑苏名门,连余冠笠也在其中,只是扫视后她略疑,“陈娘子呢?”

虽说她和陈素念闹得不愉快,然如此重要的日子她难得不在,温久宁免不得好奇问句。

陈春花眼神微痛,随即道,“我送她回老家休养了。”

温久宁便停住打探。

女郎们围在陈春花身侧七嘴八舌聊着河神节的安排,火热到温久宁插不进嘴。越府老太太喜欢热闹,常常给邻近小辈们发帖子,临近河神节有不少名门借机上门套近乎。越褚沂自然不会插手这些琐事,故而屋内乌泱泱的人煞是喜庆。

温久宁安静坐在下首默默吃茶,此番模样落到余冠笠眼中说不出的落寞。

有郎君提出一道去酒楼后沿街赏灯,忙不迭得到众人称好。只是一屋子的年轻人谁都没主动过问温久宁的打算,他们不知晓温久宁的身份只当和陈素念般是打秋风的穷亲戚。

余冠笠自然也听到众人的说笑声,出了院子便尾随着温久宁一路,快到无人的后花园时才加快脚步行至她身侧,话带试探,

“既然无约,不若饭后我们一道。”

温久宁茫然扭身,“我们?”

“对,我们。”余冠笠喜滋滋重复遍。

温久宁摇摇脑袋,“孤男寡女,不妥。”

余冠笠暗想,不妥就对了,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这话不能说在明面上,余冠笠清咳下,“不妨事,有我阿妹在。”

“我和余家娘子不熟识,凑在一块难免不自在。”

“我阿妹性子好,你们定然能聊到一块。再者说,河神节哪有孤寡家人的道理,温娘子总不能指望越兄陪同罢。”

“在我的府上谈论我的动向,看来余富年还没学乖。”

闻言,余冠笠浑身一僵,顺着温久宁的视线瞧到不知何时走到假山侧的越褚沂。

对方一头墨发高高竖起,拿仍带着少年气的面说着极为不客气的话。

余冠笠心中一凉。余富年是他爹,当初被越褚沂吓的跪地求饶。越褚沂大开杀戒的时候余冠笠还坐在孩子那车等着跑路,现下和他的冷眼对上简直魂飞魄散。不是说越褚沂对温久宁全然不上心么?回回挖墙脚都遇到正主,究竟甚莫孽缘。

“不敢不敢,我只是担心温娘子一个人难堪。”

“是么?”

越褚沂双手环胸,眸色不带波澜回望二人。

温久宁:……

好端端又聊回她头上,她是越褚沂找不着话的词典么?

“看我作甚,我和红烛看河灯就够了,你们俩莫总扯到我头上。”说罢,她别过头就走,半点不想和越褚沂对上。前些日子的荒唐仍时不时化身梦魇骇她,如今直面瘟神心头揣揣。

余冠笠见状只得压下喉头酸楚,转身离开,背影是说不出的寂寥。

红烛愤恨,“都不是甚莫好东西。”

温久宁拍拍红烛,示意她别恼,两人回到屋内后从衣奁里找出新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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