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蒙上黑布之后,江远倾一开始还试图记住方向,可那些士兵似在故意绕路,绕了许久才终于停下来。

听着耳边的人声,江远倾意识到他们终于来到军营门口。

穿过军营门,脚步声和人声愈发密集,时不时还有风吹布幔发出的“哗哗”声,江远倾猜测自己已经身处孙军的营帐之中。

忽然,那些士兵再次停下脚步,随即传来攀谈声。

“我知晓了,你们将他二人交于我便好。若真能治得,我定会在将军面前替你们多多美言几句。”一个高昂浑厚的声音说道。

从声音听去,江远倾判断那人的年纪大约在而立之后,不惑之前。

士兵连连道谢,随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眼前的黑布被一只粗糙的手蓦地扯开,面前站着一位男子。那男子的穿着与先前的士兵不同,年纪和江远倾猜测的差不多。

江远倾已经将他从头到尾端量了一番,却发现那人仍盯着自己,神色古怪。

“你是……江公子!?”他的眼睛忽地闪着亮光,脸上又惊又喜。

江远倾却一脸疑惑:“阁下是……?”

“江公子不认得在下,在下可认得江公子。几年前江老爷设下粥棚,我去讨过吃食,那时还是江公子你帮在下盛的粥。”

“原来如此,恕远倾眼拙。”江远倾躬身行礼。

“别这么说,排队吃粥的人那么多,江公子哪能每个都记得?”说着,那人解开捆住江远倾手腕的绳索,“对了,在下姓郭名泰,否极泰来的泰。”

“这位是……?”郭泰望向江远倾身后的周厉。

“在下姓周名厉,你唤我周厉就好,当年我也曾去江公子的粥棚吃过粥。”周厉回道。

“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郭泰喜笑颜开,也解去了周厉手上的绳索。

“敢问郭兄,怎得跟了孙怀野谋前程?”江远倾忍不住道。

“嘘。”郭泰连忙做噤声状,拉着江远倾走到一旁,“军中耳目众多,还是小心为好。我来并非自愿,只是孙将军见我识得几个字,便拉我过来做了文书。孙将军待我尚可,在军中也不至于挨饿,我便留了下来。”

“可是孙怀野杀了宁王,乃是死罪,朝廷定会派人前来平叛,郭兄还要跟着孙怀野么?”

“我知道江公子是为我好,可如今世道艰难,我若不来这儿,也迟早会饿死。孙将军治军有道,可朝廷对我们的死活不管不顾,跟着孙将军,说不定能闯出一片天来。”

江远倾无奈地叹了口气:“郭兄可有妻儿子女?他们也愿跟着孙怀野铤而走险么?”

郭泰的神色瞬间黯淡,声音也变得低沉:“他们……他们都死了。”

“是在下唐突了。”江远倾心中愧疚不已。

“无妨。”郭泰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江公子,听那些士兵说你们能医得?是真的么?”

“当真,不过郭兄能否告诉在下受伤的那人姓甚名谁?他受伤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事当然能说得。”说着郭泰叫了周厉一起旁听。

“受伤的那位叫董诚,善使长枪,是将军的亲兵。听说是跟随将军占领一处村落时受的伤,那时我们的人正与官兵交战。董诚原本还好好的,平日里也十分勇猛,只是那天他打着打着突然呆站在原地,长枪也掉在地上。周围的官兵见他没了还手之力便朝他身上砍了一刀,幸好华义救了他。”

“华义?”江远倾佯装疑惑的语气。

“哦,华义也是孙将军的亲兵,长得人高马大,善使刀。”

“你们将军的亲兵是不是有四个人?”江远倾问道。

郭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剩下的两人一个叫申子文,一个叫申子武,听将军说他们是孪生兄弟。我也辨不清谁是哥哥谁是弟弟,只知道一个善使弓箭,一个善使长剑。”

“是因为他们太过相像么?”周厉插嘴道。

“这倒不是……”郭泰皱了下眉头,面露难色,迟迟未有言语。

“罢了,待会你们也能见到他们,提前和你们说也没什么。”说着郭泰的语气忽然变得神秘,“将军的四个亲兵虽说各有所长,勇猛无比,但着装甚是怪异,行为举止也十分古怪。”

“怎么个古怪法?”周厉继续问道。

“这四个人统一身着黑衣黑袍,还时时刻刻戴着黑色的兜帽,似见不得人一般。平日里从不说话,不与其他士兵攀谈,将军也不准我们与他们交流。他们只跟随着将军,将军在哪里,他们便在哪里。”

“如此古怪?”周厉语气惊奇道,说完与江远倾对视了一眼。

“我们平时只能根据身形和武器辨认,但那对孪生兄弟身形一致,我们也不知是哪位使的弓箭,哪位使的宝剑,将军也不许我们多问。”

“孙将军不在营帐之中么?”江远倾问道。

“将军带着他的亲兵出去了,看这时辰应该快回来了。”郭泰瞧了眼天色,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天上悬挂着一弯新月。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几匹骏马披着夜色从人群中穿过,两侧的士兵见到领头的那人无不下跪行礼。

最前头的是一匹白色战马,马鞍上的人身姿挺拔,威风凛凛,身上披的战甲在月光下闪着耀眼的寒光。

他身后紧紧跟着三个黑影,只有人形没有人脸。骏马奔腾,黑色的袍摆在风中飞舞,勾画出三个略显僵硬的身形。

“骑着白马的便是孙将军。”郭泰朝江远倾说道。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江远倾也看清了孙怀野的相貌。他一头杂乱的黑发束起,脸颊两侧的线条十分硬朗,额头宽阔,一双深邃的眼眸在月光下看不清眼神,像是两个黑洞深不见底。

离近时,孙怀野收住缰绳将马勒住,随即翻身下马,身后的三个黑影也跟着下马。几个士兵过来将马牵走,孙怀野领着三个黑影朝江远倾他们走来。

江远倾悄悄地将他打量着,只见他留着一撮短须,脖子间隐约有一块红色的斑点,面皮上有不少风吹雨淋的痕迹,但仔细瞧着,他比自己不过年长十岁。他走过来时神色镇定严肃,凹陷的眼眶使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凝重。

借着月光,江远倾终看清孙怀野的眼神。他的眼神复杂多变,刚开始还十分警惕,不经意间已将在场的人都扫视了一遍。可之后他眼中的锐利又少了半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感情的漠视,似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

冷漠中隐藏着窥伺,江远倾触及孙怀野的目光时便觉得这人不近人情,难以对付。

见孙怀野走来,郭泰忙迎上去。

“将军,军营外的士兵领了两人过来,说是……”

郭泰的话还没说完,孙怀野便抬手制止了他:“今日先登城墙的是谁?”

这时一个士兵快步走来,扑通一声跪在孙怀野面前。

“卑职不才!”那士兵高声回道。

孙怀野严肃的神情瞬间堆满笑意,脸上的肌肉聚在一起,喉咙里发出爽朗的笑声。

“好!有种!你叫什么名字?”

“卑职常小二。”

“本将军记住你了。郭泰,攻城前说的若是先登便奖赏多少银两来着?”孙怀野转头朝郭泰问道。

“禀将军,是二百两银子。”

“好,那本将军就赏你三百两。”

常小二猛地抬头,一脸诧异地望着孙怀野。

“怎么?嫌少么?”

“不不不,多谢将军恩典!”常小二激动地朝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孙怀野走上前扶起常小二:“下回你若还是先登,本将军就让你做我的亲兵,往后升官发财少不了你的。”

“卑职定当竭尽全力,为将军效劳!”

孙怀野听了这话满脸欣慰,并朝一旁的士兵道:“带常小二去领银子!”

见士兵领了常小二退下,孙怀野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一双冷厉逼人的眼眸盯着江远倾和周厉。

“这两个人哪儿来的?”

郭泰连忙上前禀告:“将军,他们是军营外的士兵带进来医治董诚的。”

“你们是什么人?”孙怀野的眼中仍透露出些许的不信任。

“禀将军……”

“让他们自己说。”孙怀野不耐烦地打断郭泰,目光投向江远倾。

江远倾瞥了眼周厉,随即二人一起朝孙怀野行礼。

“在下姓江,名远倾。”

“在下周厉。”

“江远倾……”孙怀野思忖了片刻,“这名字好生熟悉。”

“孙将军先前在宁王府中或许见过家父。”江远倾话刚说完,便见郭泰一脸惊慌地盯着自己,周围的士兵也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孙怀野的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面上的神色也变得阴沉,眼中顿时露出凶光。

周厉看他这副模样,悄悄将手伸向腰间,却忽然想起自己的刀早就被收走。

“将军!”郭泰忽然跪在地上,满脸的惊恐,“是属下没有提前告知,他们乃是无心之失,望将军恕罪!”

“郭泰,你慌什么?”孙怀野揪住郭泰的衣裳将他提起,“本将军何时说要怪罪他了?”

孙怀野看向江远倾,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你是江风山的儿子么?”

“正是,远倾初来乍到,若有冒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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