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伏在他脸侧抽泣着。

檀昭的睫羽微微颤起来,"唔……" 唇瓣努动。

像似从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回来,他神识飘忽不定,恍惚间,听见有人说话,声音轻软悦耳,比春日桃枝上的柳莺还要好听.他很想继续听着,那道声音却变成了呜咽,继而有温热的水珠滴在他脸上。

好像有谁在哭。

檀昭努力睁开眼睛……

安澜察觉动静,噌地抬起头,惊愣地眨了眨眼。

"你醒了?! 檀郎你醒了!"

檀昭涣散的眸光逐渐凝聚,泛白的双唇嗫嚅了下:"你是……?"

感觉她很熟悉,却记不起是谁,叫什么名儿。

细思量便头疼,那种疼痛似闪电击过脑颅,檀昭咬牙闷住呻.吟。

"檀郎,我是你娘子呀,你仔细看看。"

安澜睁大眼睛,急惶惶地将脸贴近。

檀昭忍着痛,重新抬眸打量—— 眼前女子冰清玉澄,梨花带雨的面容上,微蹙一双弯弯远山黛,噙泪的双眸璨若星辰,因为他的苏醒,女子唇瓣轻扬,似桃花含笑,绝非一般的楚楚动人。

令他,怦然心动。

檀昭内心生出莫名喜悦,宛若一剂神奇的镇痛药,头疼逐渐缓和下来。

"娘子。" 他呢喃,与她四目相交,不由地扬唇。

"嗳,官人!" 安澜欢喜应道,举帕拭泪。

檀昭:"娘子的名字是?"

安澜:……

愣怔片刻,意识到一件十分严重的事。

檀昭失忆了!!

.

人总算醒过来了,皇帝派来的赵御医已在厢房住了三日,连忙赶来。

一番细心医诊,赵御医大松一口气:"檀大人吉人天相,已无大碍! 接下来您务必好生静养,暂且莫用右手,此外,头颅可能时而疼痛,不得焦思苦虑,心烦意乱。只要您好好休养,一两月便能恢复如初。" 赵医师看向安澜,"檀夫人,往后您看好檀大人,让他尽量心神愉悦,老身这就回宫禀告官家。"

安澜连连点头:"晓得了,晓得了,多谢赵医师。" 随即她吩咐侍女煎药,亲自将赵医师陪送出府。

安澜抬头望了望天,已近黄昏。她与师兄的约定就在今日,可檀昭出了意外,她万万不能撇下他去赴约。只好另寻机会。

屋里头,梅娘喜极而泣,总算放下心来,紧紧握着檀昭的手:"儿啊,听见了么,一个月,你就乖乖吃饱睡足,好生静养,其他什么都别操心了!" 梅茹年轻守寡,她的昭儿若是有何差池,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让阿娘这般担忧,全是孩儿的不是。"

檀昭没有完全失忆,仅是半年前的那些事情他记不起来了。

沈清婉,他也记得。

俩人谕旨成婚,应是今年五月。他并不喜欢她,可如今看来,婚后他俩倒是琴瑟和鸣,阿娘也挺钟意她,周边人对这位女家主亦是敬重服从。

只是他想不起五月以来的经历。

一思量,头发痛。

檀昭索性不去想,当下好便是好。

何况,当他瞧见她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心生喜悦。

少顷,安澜亲手拎着一只食盒,回到屋里,温柔脉脉地看向檀昭:"适才医师嘱咐了,你昏迷三日,胃里空空如也,先吃些清淡的粥汤填一下,暖一暖胃,随后再用药。" 安澜含着愧疚的神情,又对梅娘言道,"阿婆,您放心,这儿有我呢,您先去用膳,歇会儿。"

梅茹颌首。三日来,儿媳妇守着檀昭寸步不离,照料入微。关于马球那事,梅茹对儿媳妇确实有些埋怨,现下气也消了。

送走阿婆,安澜端着补养脾胃的太和羹,坐到床前。这是山药、茯苓、莲肉,掺入早米与糯米煮好的粥汤,医师说适宜大病初愈之人。

安澜舀了一勺,放于唇畔尝试温度,暖暖的,正好。

"乖,张嘴。" 安澜哄小孩似的将银匙递到他唇边。

檀昭略微惊讶,慢慢松开紧抿却失了血色的嘴唇,迟疑道:"我自个儿来吧,左手能动。"

安澜不从:"之前,有一回,我得了些小病小痛,你就是这么一口一口喂我的。现在换作我喂你,这叫知恩图报。" 她指的是七夕遇刺那回,不过没说实情,省的他担心。其实这人暂且失忆了也好,她露出不少破绽,他一定怀疑了,之前才会盘问小飞,并揪着她问,是否真心待他。

檀昭疑惑地笑了笑:"可惜我记不得了,往后你都慢慢告诉我。" 彼时他连牵唇也觉乏力,便乖顺张嘴。待他三咽暂歇,安澜又递一匙,周而复始,不厌其烦。

半碗粥下肚,檀昭感觉身子暖乎乎的,精神略微好了些。

适才妻子让他莫要提及失忆之事,他照做了。可他自来言行合一,一丝不苟,扯了谎,难免心虚:"我们这么隐瞒,是不是不太合适?"

安澜一边喂他,一边说道:"有些谎言出于善意,并非坏事。你想想,你娘刚好缓下心来,倘若晓得你失忆,又会担惊受怕,这是不孝,不孝的罪过更严重。"

檀昭颌首:"娘子所言在理。"

一副乖顺的模样。

此刻他苍白得近乎透明,垂眸时,长密的睫毛轻轻扇着,微翘的眼梢染着一抹淡粉,一身白绢中单,墨发如瀑泄在肩头,曾经那个不容亲近的清冷郎君,淡去了往日的锋芒,彼时如同琉璃般易碎,美极了—— 那种因为脆弱而更显真实的清俊,近乎神性,美得惊心动魄。

安澜的心颤了下,捏着汤勺的手指传来脉搏的跳动。

檀昭抬眸:"娘子?"

老天爷,这人颤声唤娘子,她能听一辈子。

安澜盈羞,略微别开头:"嗳,怎么了?"

檀昭:"……汤洒了。"

安澜:……!!

赶忙搁下碗,掏出帕子拭净沾了汤水的手。

怎可以对一个病人见色起意,我真不是好人!!

安澜肃然反省。

天冷粥也凉得快,安澜将碗置在注有热水的银盆里,加以保温,接着专心给他喂下大半碗太和羹,这才罢休。等候一刻钟,她开始喂药,一阵忙碌后,服侍他躺好入睡。

夜间,安澜点燃香炉,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烛光摇曳,将帷帐里属于他们的小天地染成一晕暖黄。她卧在他身侧,悬了几日的心,此刻才敢稍稍落下。咫尺之近,尤能嗅见他身上尚未散尽的药香,安澜默默端详那副沉睡的脸,适才他紧蹙的双眉舒展开来,睡颜渐而安适,胸膛也起伏规律。她的心又落下寸许,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替他撩开一缕黏于脸侧的碎发,接着替他掖好被褥,动作极轻,极柔,像似碰触一片易融的雪。

长夜静谧,那人呼吸清浅,一道道细弱的声音传至耳畔,她聆听着,这才缓缓阖目。

原来守着他安睡,竟是这般心满意足。

.

醒后翌日,檀昭精神好了些。安澜一如既往地照料,晚膳后,亲自替他擦洗抹药。

由于他身上伤痕未愈,无法洗浴,只能用湿布巾擦拭,从上至下。

檀昭第一次被人这般伺候着,很不习惯,渐渐地,看着体贴入微的妻子,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像似依恋,像似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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