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垂首侍立,有些恍然。

眼前人,分明还是那张艳光灼灼的脸,眉目依稀是旧年田埂上牵着大黄狗,无忧无虑跑跳的模样。可如今,周身却沉淀出一种沉静的气韵,眼底的笑意收得恰到好处,既不似从前那般张扬肆意,亦无半分瑟缩拘谨,只余下一种得体的淡然。

傅九站在边上,又提醒了他一句,阿福收回揣测,赶紧躬身行礼,“秦大奶奶安。”

温棠从周婆子身侧缓步上前,微微颔首。

她想着一会儿还要回去跟老太太说一说四姑娘的事情,在这儿耽搁久了,还不知道秦若月回去要在老太太跟前编排些什么。

傅九,“大奶奶,诗会尚需些时辰才开,您这就下去?”

温棠抬头看了眼傅九,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来今日出门的由头是陪着四姑娘一起来参加诗会。

边上站着的店小二知道这是几位贵客,笑容满面地凑上来,“夫人,诗会雅座设在临水,荷花池边,敞亮雅致,纳凉赏景两相宜,景致一等一的好。”伙计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显然是想在贵人面前讨个好,“夫人若不嫌弃,可先瞧瞧这册子,里头是今日诗会要用的诗谜,夫人提前掌掌眼,兴许能添些雅趣,待会儿准保拔得头筹。”

这是提前作弊了,几双眼睛都看着,周婆子也只好上前接过,然后递给温棠。

温棠低头看了一眼,册子封面上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集。

温棠抿了下唇,这个小动作全被身量颀长的秦恭看的一清二楚,他蹙眉,温棠正好抬头,看见他在看着她,温棠有点尴尬。

她那年初入京城时,温知意就带她去参加过诗会,可她那时候大字不识几个,面对满座才子佳人引经据典,茫然听着,只知跟着拍手叫好,轮到她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开口说了句“不会”,结果一开口,满堂哄笑,比起不通文墨,她的一口浓重乡音显然更令人印象深刻。

现在这点儿尴尬没被温棠放在心上。

店小二还在殷切鼓吹,“夫人您翻开仔细瞧瞧,待会儿准会拔的头彩。”

他怀里还揣着好几本同样的册子,打的便是广撒网的主意,总盼着能有一两位贵人因此得彩,随手赏下些碎银。

温棠已经调整好了心绪,她神色自若地打开书册,翻看了一页,然后抬头,“爷,四妹妹方才已先回府了,我这做大嫂的,不好让她独自归家,我也先回去瞧瞧。您且忙您的公务。”

嘱咐完该嘱咐的,温棠就准备走,昂首挺胸地越过秦恭。

秦恭抿了抿唇,她刚才那一眼,自然跟平常一样媚意横生,但多了一丝......恼,他眉头皱的更加厉害,这两日她不给他宽衣,奉茶,今日更是,敢瞪他了。

“大奶奶慢走。”傅九连忙躬身相送。

傅九扭过头,看见大爷还是皱着眉,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周身气息沉郁。这几日他就觉出大爷对大奶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满,原本还只是猜测,方才那一幕,算是坐实了,傅九幽幽地看了眼大爷腰间挂着的物件,觉得大爷的心思愈发野了。

周婆子也对着大爷告辞,然后跟上温棠。

温棠下楼之后,便对着周婆子嘱咐,“两间房都让人在外候着。”

周婆子办事得力,自然是刚才一出了雅间的门,便眼神示意人去两门那儿候着。

不过,瞧着二楼里边那间,周婆子抬头往那儿看了一眼,这间不必候着了,里边的人就是章尧。

至于一楼另一位。

周婆子也有了猜测,“大奶奶,上回那位新科状元来府上了。”

“您之前让我着人去查过他的底细。”

温棠记得这个人,周婆子侧身过来,“不怪老太太不曾把他列入四姑娘夫婿的候选名单,这位新科状元在老家早有妻室,甚至连孩子都有了。前些日子放榜,有官员榜下捉婿,瞧中了他才学相貌,府上小姐也属意。谁知他竟瞒得死死的,生生坑了人家,彻底得罪了那位大人府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周婆子感叹,“要我说,这回给四姑娘选的那位杨家小公子应该是个好的,老太太也满意,就不知道她自个儿满不满意了?”

温棠侧身,把手里的册子给周婆子,周婆子手接过册子,“我去给那伙计些赏钱。”

“嗯。”

“大奶奶你心善。”周婆子晓得她把这册子递到她手上的意思。

周婆子手拿着册子找到刚才那个店伙计,

店伙计正捧着书,满头大汗,弓着腰,“贵人,您现在多翻看翻看,一会儿......”

“定拔得头筹。”周婆子拿着册子和钱上前,前面站着的客人得了奉承,笑着离去。伙计挠挠头,抹了把汗转身,手里就被塞了册子和赏钱。

他脸上瞬间绽开惊喜的笑容,连连鞠躬,“多谢贵人!多谢贵人赏!”

周婆子朝他摆了摆手,然后往温棠那边走过去,“大奶奶,回府吧。”

温棠点点头。

周婆子上前就要搀扶温棠,主仆二人低声商议着回府后如何向老太太和国公夫人回话,周婆子边听边点头,然后准备转身,朝着大门那儿走过去。

周婆子把头抬起来,望向大门那儿。

温棠突然觉得手一紧,周婆子攥住了她的手腕,侧身挡住了她。

“章大人,快楼上请!”掌柜热情洋溢的招呼声带着明显的谄媚

门口,骄阳似火,光如瀑般涌入。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身着绯色,玉带束腰。

他微微侧首,似乎在与引路之人说话。

几乎同时,方才引着秦家大爷上楼的阿福小跑着过来,“爷,秦大人已经进屋了。”

阿福垂首在前,引着章尧步上临江楼的木阶,行至堂中,阿福眼观鼻鼻观心,只盯着脚下,一味前行。

章尧步履沉稳。

周婆子也护着温棠步出大门,搀扶她登上马车。

只是周婆子没注意,临江楼的高阶之上,有人倏然回首,目光沉沉,越过攒动的人头,目光正望向她这边。

阿福本来在引着自家爷上楼,看着他目不斜视地经过温棠时,阿福还松了口气,冷不防见前方挺拔的身影骤然顿住,侧身回望。

阿福心头一跳,“爷?”

章尧也只不过是往那儿扫了一眼,他冷收回目光,“嗯?”

阿福突然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了。

章尧忽地低笑一声,那笑声极轻,却带着几分洞悉的玩味,“琢磨什么?”

“莫不是在你眼中,你家主子竟是个长情难舍的痴人?”

阿福被戳中了隐秘的心思,脸臊得慌,他忙抬起头,自家主子面上是一派疏淡从容,那一眼,不过是对旧日十年熟稔光景的一丝本能回望。

阿福却踌躇着,仍立在原地。

“上楼。”章尧不再多言,衣袂一掀,径直拾级而上。

临江楼前,那辆马车早已汇入市井人潮,车顶最后一点影子,亦在喧嚣街巷的拐角处彻底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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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公府。

温棠才踏过垂花门,廊下几个丫鬟婆子聚在一处窃窃私语。众人瞥见大奶奶进来,立刻噤若寒蝉,倏然散开,扫地的,擦灰的,各自埋头,手脚麻利地忙活开来。

大奶奶温棠待下素来宽厚,赏罚却极是分明。做得好,真金白银的赏钱从不吝啬,若犯了错,罚起来也绝不手软。是以府中下人对这位年轻的主母,敬重之余,总存着几分小心翼翼。

温棠未作停留,先往婆母国公夫人院中去,将秦若月之事原原本本道出。国公夫人听得脸色铁青,便携了温棠一同去往老太太那儿。

这一去就是折腾了一下午。

到用完晚膳之后,温棠的耳朵边上似乎还能听到秦若月凄惨的哭声。

四姑娘是出了名的爱美,爱俏,偏生今儿哭的惊天地,动鬼神。

要知道国公夫人,四姑娘的嫡母,都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她一句,四姑娘就直接扑进了老太太的怀里。

温棠脑袋被吵的嗡嗡的,就连一向精神头十足的周婆子也被吵懵了。

“杨家小公子这门亲事,怕是不成了。”周婆子头疼。

姑娘都闹成这般模样了,体面人家谁还敢沾惹。

唯一可庆幸的是,老太太这回是铁了心要将四姑娘嫁出去。

周婆子想了想,“五姑娘今儿也在场,她是个乖巧性子的。”

其实周婆子觉得是怯懦性子,今儿五姑娘上前去劝慰四姑娘,说错了句话,被四姑娘一瞪,就吓白了脸,手都在抖。

周婆子是,“老太太今儿的意思,是要将五姑娘许给杨家。”

“左右两位姑娘都到了年纪,索性一并相看定下。五姑娘性子绵软,杨家小公子人品可以,关键是家风正,婆母也是个和善人,五姑娘嫁过去,日子能过得舒坦,这倒是一桩好姻缘。”

老太太既开了口,国公夫人与五姑娘的生母赵氏皆无异议,温棠自然也没意见,“那便先着手五姑娘的亲事吧。”

“下月寻个吉日,安排两人见上一面。”温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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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秦若月那边,依旧哭天抢地,只缠着老太太要寻她的章郎。闹得动静太大,将刚回府的国公爷惊动了来。

老太太为了孙女,硬是也不肯看温棠寻来的铁证,也不管与秦若月通书信的是另有其人。

见国公爷进来,老太太劈头便问,“章国公家的二公子,品貌才学如何?可堪配我们若月?”

国公爷来前早听国公夫人详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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