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

后几日,梁稚都兴冲冲为即将开始的上班生活做准备。

兰姨知道以后,也要跟着去照顾,梁稚自然不同意,从没见过谁上班还自带佣工伺候的。可兰姨说她,“阿九小你从小到大,手帕都没有自己洗过一张”,不曾想这话反倒激发了梁稚的胜负欲,她就不信,单靠自己一个人还能活不下来,因此无论兰姨如何三请四求,就是不肯松口。

兰姨便趁着楼问津来梁宅的时候,把这情况说了一下,期望楼问津能够说服梁稚,她心里想的是,楼问津肯定不愿意看阿九受苦,以至于落下一个苛待妻子的名声。

可哪里知道,楼问津只是淡淡地说:随她吧。

眼见梁稚孤身南下狮城已成定局,兰姨只能在帮忙收拾行李时使出浑身解数,将四口大箱子,装得满满当当。

梁稚打开一看,连睡衣都给她装了三套,她哭笑不得,把不要的东西再一件件地拿出来,并安慰兰姨,狮城不是化外之地,比庇城还要繁华得多,她缺什么,就地添置便是了。

为准备行李,梁稚又住回了梁宅,这个家也等同是没有搬过。

出发前一晚,晚饭过后,沈惟慈过来了一趟。

沈惟慈忙于医院之经营,平日无事,梁稚也不会轻易打搅,故沈惟慈也是这两天才知晓梁稚将去狮城工作一事。

沈惟慈自然以为是楼问津有所苛待:“阿九,是不是楼问津平日里不交家用?”

梁稚哭笑不得,“和他没关系。我只是想出去历练自己。你放心,我去上班的公司,老板是我爸的同乡,当年他开公司,对规章手续不熟悉,进出口执照与许可证,是我爸指点他办下来的。我爸对他也算是有一饭之恩,他不会苛待我的。”

沈惟慈稍稍放心,“我下月要去莱佛士医院交流,到时候你在狮城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找我帮忙。”

梁稚点点头,又问起沈惟茵的事:“我听说茵姐姐最近一阵都待在清迈。她不是同屈显辉分居了吗?为什么没有回娘家来住?”

沈惟慈神情黯淡,“她大约是觉得回来总要被伯父伯母念叨,所以不想回来吧。你去了狮城,可以打电话叫她去找你玩,我想她会愿意的。”

梁稚应下。

白天做了一台手术,晚上沈惟慈要去瞧一瞧那位患者的状况,因此没有待太久便离开了。

沈惟慈走到门口时,正好楼问津的车驶了进来。

隔着车窗,楼问津睨了他一眼,那目光实在算不上是友善。

楼问津下了车

走进屋内。

客厅沙发旁摆放着两口行李箱。楼问津打了声招呼古叔向着书房努了努嘴说梁稚在那里面。

梁稚正在整理护照、工作签证等身份资料她听见脚步声时抬头一看立马将此刻正拿在手里的东西往背后一藏。

楼问津走到梁稚面前伸手。

“……干什么?”

“刀具不是百分百能过海关安检。”

梁稚明白他已经看见了便把藏在身后的巴朗刀拿出来往桌上轻轻一扔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我只是想拿上防身而已。”

楼问津拿起巴朗刀手握木质手柄将刀身从皮质的刀鞘里拔了出来。

梁稚盯住他:“送出去的东西可没有再拿回去的道理。”

楼问津只目光低敛盯着刀身许久没有作声。

那神情瞧着有些缅怀伤感的意思。

刀不到二十公分黑檀木手柄市面上最为常见的样式

那时她在意大利度假生日前一天临时起意更改行程提前回家。楼问津以为她不会回来自然没有准备生日礼物就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现在去买。

彼时是黄昏楼问津骑摩托车载着梁稚沿滨海大道兜风。梁稚喊渴车停在了夜市的摊档前她看水果摊上金煌芒果色泽诱人买了一只交给楼问津。

楼问津拿出背包里的巴朗刀淋瓶装水冲了冲低下头去拿刀尖将芒果皮挑开一线。

她盯着他骨节分明的手忽然说:这把刀对你好像很重要。

楼问津嗯了一声。

她说:那我就要这个。

楼问津淡淡地说道:这是我谊父的遗物沾过不少人的血。你不怕?

楼问津是孤儿说是出生没多久父母出海遇上风浪双双坠海殒命而他则被渔村的一位鳏夫收养。

那鳏夫名叫葛振波因为祖籍宁波同楼问津算是老乡对楼问津格外的视如己出。他早年混过社团后来火并中被人砍了一刀差点削去半个脑袋侥幸没死只是脸上留下一道五寸长的刀疤。那之后他便金盆洗手了回渔村开了个鱼档挣的一点钱除了买烟买酒买槟榔全都用在了楼问津身上。

楼问津十五岁那年他喝了一点酒夜里开车过弯与一辆重型卡车相撞冲下悬崖不幸过世。

楼问津清点他的身后之物没什么值钱的只有这一柄巴朗刀尚具纪念意义——刀是他入社团的第

一年头一次跟人械斗时随意在一个刀具铺上买的后来跟了他许多年凡事带上它总能逢凶化吉好像有些护主的意思。车祸发生那天他偏偏忘了带。

梁稚眨了眨眼问:谁会是下一个?

楼问津动作一停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一阵。

梁稚以为他不愿意也是毕竟是遗物这样重要的东西正准备说自己是开玩笑的楼问津复将目光低了下去说道:那你好好保管。如果玩腻了就还给我。

刀保管得好四年过去还同那时候交到她手里一样。

楼问津将刀收回鞘中“我找人过长堤给你带过去。”

狮城与新山有长堤相连贯穿柔佛海峡可驶汽车穿过。

梁稚不再说什么。自父亲出事以后不管大事小事她都很难再同楼问津说一个“谢”字。

楼问津低头看她“明早有会宝星送你。狮城那边已经安排好了落地会有人去接你。”

“古叔会送我。”

两人总是这样要么相对无言要么很难和声细气地正常对话。

这时兰姨在外面喊了一声“阿九”梁稚应了一声。

听见兰姨往书房来了楼问津便转身走了出去。

梁稚低头无意识地去拨弄自己的护照本在楼问津身影走出去的那一刻她抬头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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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莱进出口有限公司在蒙巴登那一带梁稚所住公寓也在附近距离海岸咫尺之遥步行即可到达。

公寓带书房设备十分齐全无须额外添置立即就能入住。

梁稚拿客厅的电话机给梁宅拨了一个电话报平安挂断之后略作考虑还是往科林顿道也打了一通。是扎奇娅接的她让扎奇娅转达自己已经安全抵达。

之后梁稚花去两小时将公寓稍作归置便出门觅食。

在此地无人知晓关于梁家的八卦也不必劳神应对楼问津

隔日她去往乌节路逛了逛挑了些喜爱的小物件把公寓布置得更显温馨。

公寓自带洗衣机推门出去便有一个大的晒台再不济一楼还有公用洗衣房。至于三餐往外走一走便有士多店与各类食肆花样繁多任君挑选。

梁稚对自己独居的环境很是满意周末再休息一天到了周一便按时去了花莱公司报道。

花莱的老总王士莱是个本分守纪的商人。一听说恩公的千金想来公司里谋个职位王士莱焉

有不答应的道理——对梁廷昭被捕一事他爱莫能助,但这等小事只是举手之劳。

梁稚学的是珠宝设计,专业虽然不对口,但毕竟是大学生,又懂得使用电脑,打字也不在话下,这样的能力,坐办公室自然绰绰有余。梁稚自请做了王士莱的助理,说跟着王世叔多学一些经营公司的本事。

起初,王士莱还不大敢真正使唤梁稚,也不认为她一个千金小姐真能纡尊降贵做这种普通人的工作,但谁知梁稚进来以后半点不娇气,不管多小的活计派到她手里,都能完成得干净利索,渐渐的,王士莱便开始真正把助理相关的工作指派给她。

梁稚从前一直生活在象牙塔里,第一回出来做事,自然觉得新鲜。她生得漂亮之外,又性格开朗,同人打交道大方又慷慨,虽然代行老板旨意,但从不为难他人,因此进公司没多久,便收获一批好人缘。王士莱原本还有一个男助理,但渐渐的,部门主管与总经理办公室交接工作,都更愿意找梁稚。公司一干单身男士也开始蠢蠢欲动,私下都在讨论,不知道谁敢第一个去接触“总经办的克洛伊

对于这些话题,梁稚一概不予理会,她谨记临行前沈惟慈对她的重点交代:与同事保持有限度的友好相处即可,千万不要同他们做朋友。

因此,下班后梁稚从来独来独往,直到认识了一位新朋友——顾隽生,在同一座大楼的某证券公司上班。

两人认识是梁稚入职一周左右的时候。

梁稚中午去了附近餐室吃饭,顾隽生坐在邻座,打量她许久之后,终于上前,询问她是不是梁家的梁九小姐。

梁稚对他没有印象,他便自报家门,说自己也是庇城人,高中念的是大英义学,是沈惟慈的校友。当年学校办慈善音乐会,她同沈惟慈表演了一首莫扎特四手联弹奏鸣曲,那时他的小提琴独奏就排在他们后面,因此对这十二岁小女孩的精湛技艺印象颇深。

梁稚同意了顾隽生的拼桌请求,细问得知,顾家早于三年前移居狮城,因此并不知晓庇城最近的八卦新闻。

那一餐饭吃完,两人步行回办公楼的路上,梁稚适时表明自己已经结婚——并非她自作多情,而是自小到大,同她搭讪者众多,心思单纯者却寥寥无几。

顾隽生一点不觉尴尬,反而爽朗一笑,说只是因为他乡遇故知,多少叫人有些欣喜,他只想同她交个朋友,并无其他用意。

一个男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梁稚一眼就能看出来,在顾隽生身上,她确实没有发现这种意图,除非是他隐藏太好。

之后两人频繁于附近餐室、咖啡馆和士多店碰面顾隽生确实一直进退从容言行守矩温和坦荡。梁稚便暂且认下了这个朋友只当是多了一个吃饭的搭档。

这日梁稚整理会议纪要耽误了一些时间到八点钟才下班。

公寓离公司近不过一英里如无特殊情况梁稚都是步行回家。

梁稚去士多店买了一瓶Yeo's的茉莉花茶沿着遍植高大非洲楝树的道路往前走去忽听身后一声汽车鸣笛她顿步转头看去。

一部银色的莲花Elise跑车缓缓降速顾隽生探出头来“克洛伊。”

车停在路边顾隽生笑说:“下班了?”

梁稚点点头。

“送你一程?”

既有人送又何必多余走路梁稚拉开车门坐了上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你开跑车上班?”

顾隽生笑着点点头。

梁稚却不再说什么了。

顾隽生发觉梁小姐这个人对很多事情都似乎缺乏一些热情或者好奇心他原本以为她既然问他是不是开跑车上班总归是要对此行为作出评价不管是觉得他“特立独行”还是觉得“故作姿态”……但她仿佛问了就是问了并无别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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