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安城的建筑,总是显得过分大。
这片辽阔的大地上,曾经有靖,郢,虞,殷,燕五国,前虞是五国之中,与西域来往最密切的国家。西域么,充满了神秘色彩,巫傩盛行时,把奇异的信仰融合进了砖瓦中。所以重安城有高大得近乎奇迹的惨白神像,也有凌空飞度,在半空中接壤的繁复楼阁。
然而过于张扬,未必是好事。为了营建出虞王心中的神域,前虞举全国之力打造了这个不同于他国的城池。也正因为这座城池,引来诸国的瞩目,最后城破国灭,重安城变成了燕朝的陪都。
燕王说,这城诡诞奢靡,留着惹祸毁了可惜。燕朝没有在这里定都,但可以修缮整改,另做他用。
用途很大很要紧,需要一个最值得信任的人坐镇主持。当时朝中正是论功封赏的时候,没有人愿意来这里,陆悯上奏领命,出乎所有人预料。燕王犹豫再三,因他打定主意要来,最后还是准许了。
来前稀松平常,来后才发现这座城如它的外表一样奇异。重安城地势很高,南有太虚北有阴山,气候瞬息万变。前一刻阳光万里,后一刻浓云蔽日,城里的百姓早就习以为常,天色有变就点灯。一时半空中浮灯千盏,织造出一种神奇的美感,高楼上店家探身关窗时,太师的华辇正从巷道上经过。
九章府的议事堂里早有官员在等候,回禀工期进度及奏报朝中要务,是每天例行的公事。
只是今天又多了一桩悬案,虎夔卫将军赌咒发誓要破案,“等拿住妖人,定要绑在广场上立旗杆。”
陆悯垂着眼,没有说话。抬手合上面前的帛书,手指使不上劲,略用点力指节就偏移,便不动声色,把手掩在了袖底。
“昨日擒获的伪人烧了了事,以免后患无穷。告知百姓,若再发现死而复生者,即刻向官府禀报,有重赏。”
捉拿偃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城中不能再有偃人出没。那些空空的躯壳虚心以待,若不严加控制,早晚会出大乱子。
虎夔卫领了命,除却这件事,最严重的还属劳工动乱。
因太师向来怀柔,监工的官员也不能使出手段治理。银林卫将军为难地回禀,“这样下去工期恐怕要延误,首条神道两个月后须得完工,眼下修筑还不到一半。”
陆悯的语气仍是不温不火,“一味压制有什么用,必要的时候以夷制夷,还要我教你么?扣下盲从者的饷银,犒赏给领头的,闹得越凶赏得越多。余下的事就不用管了,过上三五日,想通的人自然会上工。”
银林卫将军心里没底,“若还想不通呢?”
陆悯淡淡一笑,“想不通也不能强求。优待修建神道的劳工,是一早定下的规矩,不必我来提醒将军。”
银林卫将军微怔,抬眼向上觑了觑,太师的神情平静淡泊,世上没有任何事能引得他起伏波动。可这听似和善的言辞里,又藏了多少机锋呢。神道修建确实要善待劳工,但若不再是劳工,那么还有忍让的必要吗?
银林卫将军坚定应了声是,看来是听懂了。见杂事已经处置得差不多,陆悯站起身,没有一句多余的交代,自顾自走出了议事堂。
风在鬓边吹拂,耳廓生疼,他忍着没有去触碰。经过廊道中央,恰好看见暗室紧闭的门扉,他略思量片刻,顺着台阶走到了门前。
罗诘赶来行礼,叫了声“主君”。
陆悯恍若未闻,推门迈了进去。
身后的门重又合上了,他身边的人都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冲锋陷阵,什么时候该销声匿迹。
室内燃着灯,四壁的喜鹊铜雕泛出凹凸的光和影,帷幔盖住长榻上的物件,但还是能够看出大致的人形。
走过去,他在榻前站了片刻,伸手扯开盖布,视线落在静卧的人身上。
也许不该称之为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至多是个人偶罢了。他很少照镜子,甚至对自己的印象有些模糊,但当这个伪人出现在面前,他忽然觉得分外熟悉,原来他就是自己。
案头的鹿角架子上横放着一支箭,这支箭两年前率先射穿了中都节度使的胸膛。当初重安城久攻不下,节度使张谦是他率军以来遇见的最大对手。一位可敬的对手就如知音,很长一段时间让他日夜惦念,他一直认为战死沙场是统帅最好的归宿,结果城破了,张谦还活着,他忽然对此人失去了兴趣,放任手下人把他做成箭靶,当场射成了筛子。
取下箭,箭镞一点,挑开了偃人的衣襟。
偃师有一双巧手,皮肤骨骼做得匀称自然。他还记得四年前的自己,身形体态应该就是这样。唯一不同是颈窝的那个疤,遇刺时被人扎了一刀,而这偃人是崭新的,身体没有破损,每一处都极尽周全。
可惜的是胸口中空,像个无底洞。制作的细节不能让人窥破,所以看不见周边由什么组成,有没有肌肉和血管。但照着箭镞的反馈,皮肉有弹性,不像死物。而他自己的身体,正不可逆地朝着坍塌腐烂一路狂奔,再用不了多久,也许十天半个月,一切就该结束了。
所以前半生的辉煌算得了什么?区区二十七载,如流星划过天边,燕朝的万世基业和他无关。
手里的箭无力地垂下来,不是因为灰心,是举不动了。
随手扔在一旁,他定了定神,转身走出暗阁。罗诘在门外等着,把一封信件送到他面前,“陛下手书到了,主君过目么?”
陆悯接了过来,展开看,字里行间是帝王的关切,询问他身体好不好,可曾努力加餐饭。当然关切之后便是国家大事,问边关的守将人选定谁合适,问五国一统后,是否应当乘胜向西扩张。
最后的最后,陛下还有更远大的志向,请太师多加保重,即便是君王,也不能缺了太师这位良师益友的辅佐。且下月太师回上京,君臣把酒言欢,太师为陛下修中都,上京城中的太师府,陛下也亲自过问为他修建妥当了。若太师愿意,在上京将养好身子,中都另派人来主持,也是可以的。
他轻眨了下眼,合信递回去,“让审台替我回一封奏疏,就说中都营建进展顺利,臣的身体较之上年好了许多,请陛下切勿挂心。”
至于回上京养身子,大可不必。当初自荐来重安城,一是为功成身退,二是不想让自己的病态落入太多人的眼。他是个要足了强的人,曾经挥斥方遒,到如今连行走都费力,倘若这毒果真解不了,与其在万众瞩目中陨落,不如找个地方悄悄地死,至少保全尊严。
罗诘是知道内情的,且是众多替太师办事的人中,唯一的知情者。这得益于他外族的身份,在中都和上京没有至亲好友,自然也没人值得他多嘴泄露。
他能尽好下属的本分,对主上的关心也很真切,垂首领了命,“卑下即刻传话给审台。”脚下待要挪步,又踌躇顿住了,试探道,“主君,那偃人构造如此精妙,偃师必定不是等闲之辈。若果真有办法,主君何不试试?偃师能做一个赝品,便能做第二个,万一被有心之人利用……”
话没说完,就招来陆悯的凝视,“我自有打算,你的话太多了。”
罗诘心头一蹦,忙低头说是。不敢再作停留,快步往审台去了。
陆悯看他走远,变作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白玉甬道的尽头。
知情者有这种担忧,也在情理之中。但他早前看过一本记录天下玄术的书,书上就有关于偃师造人的记载。躯壳和人心,并不是随意能够匹配的,偃师可以做无数偃人用以操控,美中不足是时效短,驱使上一两日已算登峰造极,无法真正取而代之。若能收揽人心则不一样,再精妙的手艺,做不到如出一辙,人心合一之后,偃人周身的气血开始运行,便能和本主重合,假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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