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阎涣执意要去藏书阁。
侍从们抬着步辇,穿过三道宫门才到地方,阁内檀香氤氲,数十排书架整齐排列,最中央的紫檀木案上,供着一套装帧精美的《明月传》。
“拿第三卷来。”
苍老的声音在空荡的阁内回响,当值学士小心翼翼取下那本指定的卷册,翻开,正是《元珍皇后救驾》一章。泛黄的纸页上,绘着崔姣姣挡剑的瞬间,素白的衣裙绽开如花。
阎涣的指尖悬在画像上方,终究没敢触碰。
这六十年间,他命画师绘制了三百余幅崔姣姣的画像,让史官记录她每一句说过的话,甚至复原了她改良过的每一道药方,可记忆里的笑靥,还是随着岁月越来越模糊。
“陛下…不,太上皇…”
老学士突然跪下,恭敬道:
“国子监新编的《列女传》,将元珍皇后列为卷首了。”
阎涣点了点头,嘴角微微扬起,窗外春光正好,一缕穿过窗棂,照在画像旁的小字上:
“崔氏瓷,字姣姣,夏太祖元后,月还元年四月薨,年十九。”
三月初,阎涣突然提出,要回夏州。
新任皇帝阎兆亲自来劝,却见祖父已吩咐了下人将一切收拾好,只等启程了。
“祖父!您怎能独自回夏州,太医说您…”
阎兆跪在老人面前劝阻着,声音发颤。
阎涣却只是笑了笑,抬手抚过孙子紧绷的肩线,道:
“怕什么,人终有一死的。”
“我这一生,弑君夺位,血洗朝堂,最后却能寿终正寝,已是老天开恩。”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见孙子红了眼眶。
是啊,如今世人只记得他励精图治的三十年帝王生涯,谁还记得那个双手沾血的千岁侯。
除了…那个早已长眠的姑娘。
“祖父不是坏人。”
阎兆固执地说,像在反驳某个看不见的人。
“您减免赋税,开创科举,百姓都…”
阎涣笑着打断他的话:
“好人坏人,哪是那么容易分清的。”
阎涣的目光落在远处,不知是在和谁说着:
“祖父原本也怕世人将我看成坏人,可我的妻子说过,人这一生,总要爱上一个坏人。”
“从此,我便愿意做这个坏人。”
龙辇行过官道时,沿途杨柳依依,阎涣靠在窗边,看田间农人弯腰插秧,这是自己年轻时提出的新耕法,如今已传遍大江南北。
阎涣回到夏州阎府那日,正值初夏。
马车缓缓驶过青石板铺就的街道,车轮碾过缝隙间冒出的青草,发出细微的声响。九十八岁的老者掀开车帘,浑浊的目光扫过街道两侧高大的庭院。
七十年前离开时,这些房屋还是略旧的,如今天下太平、世道安稳,这里变得更加崭新、生机勃勃。
抬眼,只见远处阎府那棵老槐树依旧挺拔如昔。
“太上皇,到了。”
随从小心翼翼地搀扶他下车。
阎涣摆摆手,自己拄着紫檀木拐杖站稳。阳光透过槐树繁茂的枝叶,在他布满老年斑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他仰头望去,树干粗得需三人合抱,树皮沟壑纵横,像极了他脸上岁月的痕迹。
“父亲当年亲手种下这棵树时,说它很快就会长得比朕粗壮。”
阎涣低声自语,枯瘦的手指抚过树干上的一道旧疤,低声说着:
“这还是朕儿时爬树留下的。”
庭院里,新铺的鹅卵石硌着他的鞋底,阎涣却走得很稳。他拒绝了侍从搬来的藤椅,直接坐在槐树裸露的树根上。
树根隆起如龙脊,正好托住他佝偻的背。
“都退下吧。”
他挥退众人,从怀中掏出一方褪色的绢帕。初夏的风带着槐花香拂过庭院,几片白色花瓣落在他肩头,又滑落到膝头摊开的绢帕上。
人这一辈子,总要爱上一个坏人。
阎涣忽然想起崔姣姣说这话时的模样,十六岁的少女仰着脸,眼睛里盛着他看不懂的情绪。
而在千年之后,崔姣姣偷偷溜出病房,只为赶上正在举办的夏朝历史博物展。
一件件精美的瓷器在她身侧被掠过,那些出土的饰品、器具琳琅满目,许多人都驻足拍摄,可她却漫无目的,不知道该停在哪一件物品前。
忽然,远远地,崔姣姣看见了最深处的大厅内,正中间的玻璃展柜里,放着一张不起眼的信笺。
她鬼使神差地挪动脚步走过去,恰好听见解说员的声音在身侧传来:
“这一张信纸呢,是夏始帝阎涣生前写给妻子的一封思念的信,根据专家鉴定,应该是阎涣在登基后不久写下的。信纸薄脆,却能保存至今,足以见得夏始帝有多珍惜这封写给妻子的亲笔,他死后,孙子阎兆更是遵循了祖父的遗愿,将信纸随葬陵寝。”
“我们都说纸短情长,可夏始帝却只用八个字写出对妻子的怀念、不舍,以及对失去妻子的痛苦,也可以看得出,他心中的悲伤之情已经大到难以言表。”
“好了,大家往这边走,我们看下一个,这个是当时…”
人群随着导游移动而去,只剩崔姣姣一人站在那封最不值钱的信纸前,一滴泪砸在展柜玻璃上,映出玻璃罩下的小字标注:
“月还七十三年,与太祖同椁而葬。”
她将湿润的眼眸再次抬起,忍着哽咽注视着信纸上的字:
“姣姣爱妻,何日履约?”
何日履约…
而字的下面,是大片干涸的泪痕,深深浸入纸页,让字迹的收尾处模糊不清。
没有人知道,千年的光阴正同步发生着,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字体,崔姣姣甚至能够透过这一封信,看见爱人执笔书写时的无奈和委屈。
她怔怔地看着,指尖不自觉地贴上玻璃,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五百年前那个人落下的泪。
那是阎涣的泪。
她就这样离开了,留他一人在千年前的岁月里默默垂泪,孤守山河。
雨声渐歇,窗外透进一缕微光,落在展柜上。那滴泪痕在光线下微微发亮,像是跨越了五百年的时光,终于等到了该看它的人。
“将离。”
“我走后,你是怎么过下去的呢。”
她喃喃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nmxs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