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大喜,回首望去,来人正是越郡王与一队侍从,身畔还跟着梁惊雪。

两名侍从走来,分别夺过狱卒手里的板子,趾高气昂道:“郡王爷说了,我们亲自打,以防滥竽充数。”

“李焉识!”

她一走近便闻见了浓烈的血腥味儿,若非他听得脚步声转头来,她如何也不敢认这一身破烂血衣,蓬发掩面的便是李焉识。

她心如刀绞,眼泪瞬间滚下,抬腿便要冲上前去,身后两名侍从眼疾手快,登时牢牢按住她手臂,不叫靠近。

李焉识见是她来,目眦欲裂,似要喷出火,滴出血来,怒瞪越郡王,喝道:“你带她来做什么!是何居心!”

“李将军错怪本王了,是贵夫人自己要来的。”越郡王捻着串珠一笑。

“李焉识,我不要你替我受刑!不行的,你会死的!”她拼命挣扎着,狠命摇着头,耳畔的玉玦甩得来回砸在腮边,眼泪亦甩脱落下来。

李焉识苦痛地望她一眼,转过脸阖上眼睛,颤动着胸膛吼道:“打啊!还等什么!”

两名侍从看向平淡中带着盈盈笑意的越郡王,心领神会,板子当即噼里啪啦如暴雨般落下。

清脆声响起,血衣之人身躯一颤一颤,手攥得骨节凸起,紧紧咬着牙,狠命一声不吭。

她再无法克制情绪,更拘不得律法,一个后踢便踹翻左右二人,扑上前去,伏在李焉识背脊上,紧紧抱着他的肩,替他生生挨下。

挨得不巧,她方一靠近,一板子便来,没收住,正拍在后脑之上,顿时昏厥。

李焉识正咬牙扛着,唯觉身上一沉,什么软软的覆在了身上,还未来得及扭头,紧接着便见她自自己身上滚落,不省人事。他心中又痛又惊,见她仰倒在地,挣扎着要起身,却被两名侍从死死按住,再挨了六七板子,才松了手。

他踉跄撑着起身,足下发软,摔在地上,挣扎着爬到她身边,拖下一道惨烈的血痕。

他将昏迷之人揽在怀里,哆嗦着唇,颤抖着瞳孔:“阿惊,阿惊,你醒醒。”

越郡王踱了几步靠近,依旧是那副温和模样,平静道:“将军莫怪。嘉平对我说,这女子乃是勾引于你。将军身居要职,更是前途似锦,攀鳞附翼之人自然如过江之鲫,若非如此,如何试得出真心呢?”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狰狞双目,寒如弯刀,咬牙切齿:“那我倒还真要谢过郡王了!”

他转身而去,摆了摆手里的珠串:“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明越平日里也就好这些个闲散野趣儿。”

李焉识目光未在远去之人身上多停留半分,而是望向怀里不省人事的她。

他双臂横抱,足下踏地,咬着牙撑住了,竭尽全力拼死站起身来,踉跄半步,却是更加紧的抱住,蹒跚着,一步,一步踏出牢门。

两名狱卒在他身侧跟着,虚扶着,生怕他一个撑不住便倒下,一人手中紧紧握着侍从丢下的青峰剑。

日头渐渐晒了起来,府衙大门围观的吃瓜群众已然散去半数,剩余之人皆是在叨叨她究竟出不出来,出来了到底说不说恋爱史,别是虚假预告吧?

将军府的暗哨隐在其中跟着拱火道,就是就是,万一出不来,得进去要人啊,这午饭可以不吃,瓜不能不吃啊!

众人磕了一地瓜子儿,却见府衙大门忽然大开,缓步踏出一乌发凌乱的血衣男子来,远看囚衣暗红深红鲜红交叠,好似开花一般堂皇。

众人登时围上前去,只见他面容憔悴,血衣褴褛,隐隐透出十几道鞭痕,前襟血渍早已干涸凝固,身后却鲜红一片,怀里横抱着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女子,脑袋垂在他胸前,再开不了口。

他试探着踏步,稳而缓,一步一下台阶,双目毅然,无心顾及怎的围了这样多人。只是朝着将军府的方向坚定走去,他撑着一口气,只怕略松一松,整个人便塌了,将她摔落。

吃瓜群众见他这般,原本噤声不敢言,人群之中忽然有好事者喊了一声:“李将军,你夫人方才说,若是出来得说说你们的恋爱史。”

身畔另一人登时捂住了他的嘴,低声斥道:“人都这样了,怎么说!别触霉头,当心掉脑袋。”

李焉识站在原地,转过身来,平静地望着众人,他这副模样反倒叫众人更不敢开口,呼吸凝滞。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姑娘。是我李焉识,此生唯一的妻。”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没有任何情绪,极是淡然沉着。

那人不死心的起哄追问:“李将军不是夫人新丧吗,哪儿来的唯一的妻。难道是……一段时间内的唯一?”

他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太阳晒得他有些站不住,转过身,继续朝着回去的方向,一步一步从容而坚定踏去:“从前,如今,将来。是你,一直都是你。”

这话说得模糊,留下原地吃瓜吃得一头雾水的百姓极是不满足,也作鸟兽散了。

将军府那头,禁令已解,刘副尉等人已然是浩浩荡荡冲将过来。原先还在府内忐忑不安,以为要来场硬的,已然备好,只待一声令下,如今却是带着一大队整饬好的精兵来接人,招摇过市。

于是,“嘉平郡主遭人暗害,误将定远将军拷打,将军之妻擒凶救夫,将军血衣抱妻归府。”的奇闻便在半日内传遍了整个梦粱,沸沸扬扬,佐着中饭下了酒。

再也没有人能将此事暗中按在他的头上,施泄私愤。

待安然至府,他将她抱去床上,替她褪去外衣,她怀里这才掉出那枚银簪。他轻拾起那枚银簪,这才后知后觉明白,她今日独自前来,便是存了死志。

倘若越郡王今日不肯放自己,她便会以此挟持逼迫他放人,与自己亡命天涯;倘若她失手,这枚银簪便用来结果她自己。从头到尾,是她梁惊雪一人所为,与将军府上下,全无干系。

他还是穿着那身血衣守在她床畔,听府上的大夫诊脉道并无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如散了架一般,瘫靠在她身侧。

顾六重新包扎,吊好手臂来看他,与刘副尉一道劝他先去处理好伤口再来守着,他只是坐着靠着,不肯走,虚弱却又固执地道:“不行的,她若是醒来第一眼没看见我,会不安心的。”

刘副尉拿他没法儿,眼珠子一转,道:“将军你这一身都馊了,姑娘就是醒了也给你熏晕过去了。你瞧,人家来见你还拾掇拾掇,你见人家就这模样啊?人家睁开眼还以为在阴曹地府呢。”

李焉识想想,对哦!

刘副尉此话他深以为然,从前在白水,她昏迷醒来,见着自己胡子拉碴一脸枯槁,便被吓着了恨不能自戳双目。

他蹭的站起身来,登时头晕目眩站不住,扶着脑袋往外踉跄直冲:“我去洗澡上药换衣裳,替我守好,但是不许见她,她醒了便来喊我,她见的第一个人必须得是我,我,我。”

刘副尉撇了撇嘴:“真腻歪,搞得跟谁没谈过恋爱一样。”

顾六凑过脸来,一脸正经地道:“我没谈过。”

刘副尉摸着下巴,笑了笑:“你啊,下辈子吧。”

不过半个时辰,李焉识便被搀着小步跑了回来,苍白的唇张了半晌,话才堪堪出口:“没醒吧……没醒吧?”

刘副尉同顾六正坐在桌前下棋,胶着之际,头也没抬:“没呢没呢。”

李焉识呼了一声,朝着里头挪着步子走来:“那就好。”

刘副尉手掩着鼻子扇了扇:“什么玩意儿这么香。”

他随意抬了个头,四下搜寻着,双目便又归于棋局,瞬间视线又回到他身上,惊诧高声道:“将军,你至于吗!”

李焉识方落座床畔,忍着腰臀之痛转过脸来望向刘副尉:“什么至于吗?”

刘副尉顾不得棋局,小跑过来,上下打量着:只见眼前端坐之人,一身白衣直裰,又以同色丝线绣了流水纹,外罩轻纱,腰间一条白玉络子。长发高高束起,挽于莲花状的白玉冠之上,额鬓垂下一缕刘海轻触脸侧,手上还拿了把折扇,题有落花流水四字。

刘副尉摇了摇头:“乖乖,将军你这是要去相亲啊!用了多少块儿胰子啊这么香!”

李焉识诧异地道:“我只是觉着,形象该好些……”

顾六亦凑过来,仔细打量后纳闷道:“这不就洗了个澡,换了个衣裳,理了须发吗,有何不同?”

刘副尉只觉顾六烂泥糊不上墙,便也不予理睬,啧啧两声道:“将军,不是俺说你,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李焉识心虚地问:“什么?”

刘副尉:“嘎嘎。”

李焉识:“……”

刘副尉双臂抱在胸前,摸着下巴思忖道:“单个拎出来都没大问题,你全堆上,就很嘎。”

(顾六还在单手摇晃着刘副尉的臂膀:嘎嘎是什么?你说啊!说啊!)

刘副尉道:“赶紧把你这刘海弄上去,还有这破扇子,扔了,要不姑娘见了定然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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