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后,万物复苏,江泠院子里的那棵桃树又开始发起新芽,叶秋水每日都会站在树下打量,数着它多久开花,多久结果。
那日京中的大夫过来为江泠看伤,叶秋水被江泠支走了,并没有听到他们的话,她不知道江泠已经被下了终身残疾的判书,还天真地以为再过一段时间他就可以养好伤,等桃树结果,她可以教江泠爬树摘桃子。
宋氏已经闭门不出许多日,宋大爷倒是时常过来探望江泠,他对江泠很关心,宋大爷出身名门,又有官职在身,饱读诗书,他每日都来问江泠功课,听到江泠对答如流,宋大爷便笑,只是这笑里多多少少有几分不甘心与无奈。
好好的孩子,一身才气学识,就这么浪费了。
宋大爷在朝中当官,远比旁人清楚,朝廷不需要一个身有残缺的官员,哪怕他再学富五车,日复一日活在世人异样的目光中,要么自暴自弃,要么怨天尤人,终究走不远。
这些日子,他听了许多大夫的话,每一个都断言,江泠再也不能像正常人那般行走站立,宋大爷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宋氏哭干了眼泪,自从京城来的大夫也说江泠好不了后,她不再哭了,每日只是呆呆地坐着,宋大爷去看她,她也没有反应。
直到有一日,宋氏训斥了院里毛手毛脚的仆人,之后又撞见他们议论她,说她早已不是当初高高在上的二夫人,丈夫畏罪自尽,儿子可能残废一辈子,她一辈子就那样了,还趾高气扬个什么劲。
宋氏是个心气极高的人,当场冲出去,狠狠扇了那嚼舌根的下人,又让人将其拖出去发落,赶出江公宅。
她出了一口恶气,可并不觉得快活,反而大哭起来。
夜里,宋大爷正要休息,房门“嘭”地一声被人推开,宋氏面无表情,眉有郁气,站在门前,平静地说:“大哥,我要和离。”
宋大爷愣了愣,反应过来,斥道:“胡闹!”
宋氏只是重复,“我要和离。”
宋大爷觉得她疯了,让她冷静,但宋氏完全听不进去,她一字一顿地说:“当初我不愿嫁到江家,是你们说江二会有出息,说江家富奢,逼我下嫁,我认了,可是他后来欺骗我,偷偷私养外室,你们也叫我忍着,我就三郎一个指望了,他爹死了便死了,罪臣之妻的名头我也能认下,只是三郎如今这个模样,外人都笑话我,我真的……”
她哽咽说:“我真的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受不了旁人这般看我,大哥,你不知道……府上的丫鬟小厮们都在背后偷偷笑话我,三郎以后站不起来了,说不定要在床上躺一辈子,你叫我怎么抬头做人,我不如跟他爹一样撞死算了,也好过继续活着惹人笑话。”
宋氏出身书香世家,有当官的父兄,她嫁去世家做正室也是绰绰有余的,若非当年老太爷瞎了眼,被江二爷的虚伪外表所诓骗,觉得他是可造之材,硬要宋氏下嫁与他,她定然是不会看上江家的。
她有教养,有才貌,又是官家小姐,自然很瞧不起那些一身铜臭味的江家宗族,可高傲了一辈子,如今竟落得这般田地,沦为旁人的笑柄,这对宋氏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我要和离,我要回家……”
宋氏拉着宋大爷的衣袖,哭着说:“大哥,你救救我吧……”
宋大爷扶着她的手臂,看着小妹涕泪满面的模样,只能叹气。
当年小妹未出阁时,也曾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如今年纪轻轻便守了寡,说不定还被外人嘲笑是罪臣之妻,最看重的儿子又断了腿,她还有什么指望。
宋大爷沉默,良久,握着她的手臂紧了紧,终于点头。
瞒了许多日,江家老夫人最终还是得知了孙儿重伤的消息,悲痛欲绝,一病不起。
江大爷开始不动声色地将那些属于二房的铺子过到自己名下,老夫人病重,宋氏无瑕内务,没有人注意到发生过什么,听到宋大爷来到曲州,江家也只是象征性地露面客套一番,倒是宋大爷,竟然带着礼来到江家老宅子,探望病中的老夫人。
江家顿时受宠若惊,要知道,宋家这个名门,向来是看不起他们一族的,当初嫁女过来,也是百般刁难,十分倨傲。
江大爷吓得不轻,以为是自己抢二房产业的事情暴露了,一整日胆战心惊,怕宋大爷上门是来讨说法的,他正绞尽脑汁想对策,谁知宋大爷来到江家,没有过多地拐弯抹角,寒暄片刻后开门见山地说,要让小妹与江二爷和离。
二房的产业他们不惦记,嫁妆也不必退回,只要一封和离书,宋大爷带着妹妹回京城,至于江泠,他是江家人,该在哪里就在哪里。
江大爷震惊之余,松了一口气。
“我需要去请示母亲。”
江大爷说了一声,转身去知会老夫人。
老夫人本就与宋氏婆媳关系不和,她听到这个消息,没有破口大骂,只是冷笑,“她要走就走吧。”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如今就差和离书,只是江二爷已死,这件事总得有人来了断。
宋大爷回到江公宅。
屋内,叶秋水正在和丫鬟翻花绳,江泠趴在榻上,静静地看书,互不干扰。
这些天,叶秋水经常来江公宅,许多丫鬟小厮都认识她了,她古灵精怪,每一个见了她的人都喜欢她,就连刚从京城来的宋大爷也饶有兴致地问过她几个算术题,叶秋水拿着笔,在纸上写写划划,很快就算出答案,宋大爷看了,说小姑娘解题清晰,有条有理,是个在算术上很有天分的孩子,他笑脸盈盈,还给叶秋水送了副好算盘。
叶秋水很欢喜,经常带着算盘来找江泠,他看书,她就坐在一旁,口中背着口诀,手指噼里啪啦地拨动算珠。
很吵,但是江泠听着却很安心。
她和丫鬟一起翻花绳,丫鬟玩不过她,拿出糖,挽着叶秋水的手臂说:“好芃芃,你教教我,等我学会了和小翠比,她定解不出来。”
叶秋水笑着点头,告诉她刚刚那些样式是怎么弄出来的。
江泠不知何时从书本上抬起头,他枕着手臂,一眨不眨地盯着叶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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