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含光脚步一顿。
又听齐韶道:“陛下,战场成败并不取决于时机如何,而在于领兵之人。元宁元年,北魏南侵,为宋寒章所败,宋家献俘阙下,又献宝刀大夏龙雀,那时满朝文武欢欣鼓舞,人人有北望之心。可齐氏为一阀私计,陷害忠良,宋寒章含恨而死,北伐无功而返。如今何都督与宋将军再提北伐,他们本是甥舅,同心同德,再无当年的掣肘之患,战场上自能发挥最大战力。”
“眼下最大的难题,在于陛下能否下定决心,能否顶住满朝非议,放手让宋海晏领兵北上?或者说……”他顿了顿,眼中如静水般映着萧含光迷惘的神色:“陛下真的能全心信任宋海晏吗?”
萧含光深深吸了一口气,正要作答,夏从德几步小跑走到御前,行礼道:“陛下,太皇太后请您往华林园觐见。”
齐韶躬身,低声道:“陛下,您好好想想,再做决定不迟。”
***
下朝之后,宋海晏回到大将军府。
他很失望,却也明白,今日朝上世家大族声浪滔天,这种时候,皇帝绝无可能表态支持北伐。然而胸中还是腾起一道浊晦之气,胀郁得很。
他索性在花园鲤鱼池边坐下,随手捡起地上的鹅卵石,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池子里掷。水花溅起又落下,惊得池中游鱼慌不择路,纷纷钻进水草石缝里藏了起来,连尾鳍都不肯再露半分。
府中仆人知晓主君今日心情不太舒坦,而女公子宋碧棠已回庐江,也没人敢出来相劝。
不多时,宋吉报道:“主君,何都督来了。”
宋海晏转头,正见何长龄穿过月洞门,一身沉朱色锦袍格外醒目,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他连忙起身相迎,躬身行礼:“阿舅,您怎么来了?”
何长龄朗声一笑:“阿晏,阿舅打算明日便回荆州去,特来与你辞行。”
宋海晏一怔:“北伐之事还没个定论,阿舅怎么这就要走?”
“这还用得着再议?今日早朝的情况你也见到了,满朝文武,除了你我,还有谁支持北伐之事?”何长龄似乎并不颓丧,语调意味深长:“阿晏,你之前信誓旦旦,皇帝必会支持北伐之事。可今日朝堂上,陛下那犹豫不决的样子,难道你没看见?既然北伐之议难成,我留在金陵还有什么意思?”
他望向池中鲤鱼,声音也沉肃起来:“何况,阿舅本不赞同北伐。今日在朝上提起此事,只是想给你泼一泼冷水,冷一冷你的肺腑热肠,免得你看不清楚朝中形势,最后如同你父亲一般,一身忠勇,却落得被小人算计而死的下场。”
宋海晏闻言一默。
今日何长龄果然如除夕那日约定,在朝议时提出北伐。他原以为舅舅是真心支持自己,没承想竟是借此让他看清现实。而朝议的结果,也确如舅舅先前所料。他胸中那股郁气顿时翻涌得更凶,连带着眉宇间都拧得打结。
何长龄知他心里不好受,又叹息一声,“阿晏,八年之前,阿舅就同你说过,审时度势,乃是在乱世中保身的道理。如今,你手握重兵,官居一品大将军,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金陵城里人人捧着你,连皇帝都要让你三分。可亢龙有悔,盛极而衰,越是风光无限,越要懂得急流勇退。听阿舅一句劝,别想北伐之事了,过段时日,就回庐江去,守着家中祖业,谁也奈你不得……”
宋海晏猛然抬头,眼中燃起倔强的火焰,“阿舅,若我铁了心,非要北伐洛阳不可呢?”
何长龄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又叹口气:“阿晏啊,你也不想想,你如今已是一品大将军,再向上也无可封赏。若北伐真能竟全功,立下不世之功,陛下还能赏你什么?”
“阿舅,我不求封赏——”宋海晏情绪激动,声音也拔高了。
“阿晏,这不是封赏的事。”何长龄凝视着他,目光像淬了冰,“事情到了那个份上,皇帝便只能行禅让之事,把太极宫里那个位置让给你来坐了。你还觉得陛下会赞同北伐吗?”他顿了顿,加重语气,“今日早朝,陛下的意思,不正是要将此事搁置吗?”
“不,阿舅,我还是信陛下。”宋海晏梗着脖子,喉结滚动,“这般大事,那么多人反对,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也正常。等她想清楚了,一定会全力支持北伐的。”
何长龄摇头苦笑:“你啊,还真是冥顽不灵……”
宋海晏却像是没听见舅父的数落,眼中闪着孤注一掷的光芒:“若陛下当真同意北伐,阿舅是否愿意一同出兵?”
何长沉默片刻,终是颔首:“若陛下当真有此魄力,愿倾尽国力再往北进,荆州大军自当尊奉圣意,与你共进退。”
宋海晏长长舒了一口气:“阿舅,我们就这么说定了。您且回荆州静待消息,过一段时间,定有圣意送达。”
何长龄看着他这副不肯罢休的模样,终是没再泼冷水,只拍了拍他的后背:“也罢,你这么有信心,阿舅便先依你。记住,凡事给自己留三分余地,莫要把路走窄了。”
宋海晏点头,亲自送何长龄至府门外,望着舅舅的马车往城外驻地而去。
***
夏从德在前导引,萧含光乘辇在后,缓缓行至华林园的湖心亭。
远远望去,太皇太后正坐在湖边垂钓。
萧含光微微一怔,自八年前北伐功败垂成,太皇太后便再未碰过鱼竿,不想今日竟重拾这份雅兴。
她下辇行至湖边,恰见太皇太后猛地扯动鱼竿,一条尺许长的金鳞大鱼正翻涌着浮出水面。那鱼拼命挣动,太皇太后气力不支,握着鱼竿的手微微颤抖,眼看就要被拖拽着脱手。萧含光连忙上前,双手握住鱼竿,借着鱼挣扎的力道顺势一引,腕间巧劲流转,已稳稳将大鱼牵上岸来。
小太监们慌忙围拢,用抄网兜住那条仍在甩尾的大鱼,小心翼翼地放入盛着清水的木桶中。
太皇太后在夏从德的搀扶下步入湖心亭,宫女奉上她最爱的桂花蜜水。她呷了一口,便斜倚在铺着锦垫的坐榻上,闭目养神。她年轻时,总爱钓大鱼,方显自己技艺高超。如今年逾古稀,连握住鱼竿都觉吃力。若不是萧含光及时赶到,这条大鱼怕是早已扯钩逃走了。
她已力不从心,而如今的大楚朝廷,再次走到了需要抉择的关头。
齐明霜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在侧席入座的萧含光,问道:“皇帝,听说澹台恭从宣城回来了?”
萧含光点头应道:“是。齐氏谋逆时,他曾与之暗通款曲,只是廷尉府没能查到实证,朕不好过重处置,只将他贬为五品讨逆将军,往后慢慢疏远便是。”
齐明霜道:“哀家有个想法,想与皇帝商议。如今扬州都督一职空缺,澹台恭从前曾在齐栋麾下任职,熟悉扬州军务,又久历战阵,算得上经验老到的宿将,正好补得此缺,皇帝以为如何?”
萧含光万没想到太皇太后竟会举荐暗中附逆的澹台恭担任要职,眉心蹙起:“太皇太后,澹台恭勾结齐氏虽无铁证,但心术难测。扬州军拱卫京畿,乃是国之屏障,岂能托付给贰臣?”她顿了顿,又道:“而且,此前宋海晏已经向朕举荐豫章王世子萧旷,他说萧旷治军严谨,是个不错的将才。朕觉得,如今萧家血脉稀薄,豫章王为皇室别支,若委此重任,也可制衡各方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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