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目的
第133章目的
六月二十一日,从广东特区折返回京城的穆国公世子接到了海刚峰快马送来的奏报知道了荷兰商人托人递来的那一点“善意”——当然墙头草见风就倒,这一点善意微不足道只有等到胜负揭晓的时候才能兑现。但无论如何,荷兰商会的高层愿意在大安与西班牙之间保持善意的中立已经说明了某种信心了。
穆祺将信件仔仔细细看完,不动声色地递给了坐在身侧的儒望。儒望同样看了一回,随后长长吁出一口气来:
“恭喜世子也恭喜贵国的大皇帝陛下。”
“不过是一点口头上的支持罢了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惊喜。”世子道:“当然,任何一点善意都是弥足珍贵的,大安也绝对不会忘了支持过自己的朋友。但无论如何,下注总要趁早,如果错过了那个时候,恐怕筹码的价格就要有所变动了……儒望先生以为如何呢?”
世子直勾勾地望向他,用意已经再明白不过。外务处成立后首要的任务就是筹谋对西班牙的战争,七八个月后物资与人员都已经齐备,当然要让老奸巨猾的英国银行迅速表态,扫清战争一切的后患。从广东北上直至现在穆国公世子已经给了儒望充分的考虑时间现在是摊牌的时候了。
不为盟友,则为敌寇;在大航海的丛林时代,是没有第三条路可以选的。
按理来说,这个选择其实相当简单。西班牙与英吉利本就有不小的嫌隙,银行也亲自见识过了大安的武力;无论如何,英国人都不可能抛弃自己千辛万苦培育出的客户,转而支持不共戴天的仇敌。可尽管如此儒望仍旧犹豫了片刻居然不能立刻回话。
“……恕我多嘴。”他默然良久低声开口:“贵国朝廷对西班牙的作战目标……依旧没有改变吗?”
“当然没有改变。”世子平静道:“用兵的方略已经由圣上过目定谳臣子怎么可能擅自更动呢。”
果然还是这句话!
既然心中早有预料
天然大粪坑,好好搅一搅能抵得上十年的奋斗。作为合格的资本家,听到战争就该狂喜乱舞奋力求索,就仿佛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
这样的喜悦萦绕心头,直到他听到了世子对他阐述作战目标:
“吕宋等地掌握在西夷手中,委实不成体统;哪怕为长远计,也总要把南洋的几个大岛拿下才好。
……妈耶,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
西班牙人纵横四海,所向无敌;但偌大一个殖民帝国,终究也不是天上的馅饼,而是一刀一枪自己打下来的。别的不提,仅仅是经略南洋盘踞吕宋开发热带诸岛,前前后后就花了数十年五六百万两的开销。这样大的沉没成本,这么宝贵珍稀的金饭碗,这么险要的战略地位,怎么可能平白让出来?
大航海时代伦理扫地,各国弱肉强食是常事。只要中方火力足够强势,逼迫西班牙赔钱让步甚至出卖特权都不是什么难事,反正有葡萄牙人做前车之鉴嘛——可是割让吕宋、割让诸岛、割让几十年开拓出的一切成果……这就太触及底线了!
触及底线的事是绝不能轻易松口的,否则就必将一败涂地,垮台垮得无法收拾。别的不说,哪怕为了这几十年的沉没成本,西班牙也必定要竭尽全力拼死挣扎,各尽所能斗个天翻地覆——若以双方实力而论,那就是老牌殖民列强大战本土顶级强权,高手对决拳拳到手,非得打到四海鼎沸,大道都磨灭了不可。
一般的小战争小冲突,资本家可以倒卖资源倒卖消息左右逢缘,超额利润赚得是笑嘻嘻;可一旦战争扩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就连商路本身都要受到巨大的干扰,资本家也就嘻嘻不出来了。
老大和老二打架,双方谁输谁赢不好说,旁观群众肯定是要遭重的
有鉴于此,儒望对于这个战略目的不能不怀有三分戒惧,总觉得打到一半自己搞不好会被爆金币。哪怕明知道试探的意义不大,他也只有多问一句:
“我可能失言了。但贵国一定要将战争扩张到如此之大吗?
“先生的意思是?
“我想,如果稍微调整一下目的,胜利会容易得多。儒望迅速道:“如果只是索取赔款、道歉,或者自由通商的权利,那只要赢下一次海战,西班牙人就很可能会同意……
“我倒不怀疑
先生的判断。世子道:“但这样一来,我国南方沿海的威胁始终无法解除,终究是一件大事。
“有了足够的‘火箭’,沿海还能有什么威胁呢?贵国太过于忧虑了……
“第一,器物的优势并不能永久保持,否则现在称霸世界的应该还是掌握了青铜器的埃及人;第二嘛……我对西班牙人的忧虑,还不止在军事上。
儒望愕然:“世子是什么意思?
世子明显犹豫了片刻,抬头张望马车外迅疾掠过的土道,终于开口:
“儒望先生,你造访过吕宋岛上的大城马尼拉么?
作为南洋贸易的枢纽,儒望当然对此熟悉之至:
“去过几回。
“先生倒真是见多识广,我就没有这番见闻了。世子微笑道:“那请先生平心而论,中土广东佛山、江浙上虞等地,能否与马尼拉相比?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儒望倒也不做掩饰,实话实说:
“若论繁华富盛,贵国恐怕不能与之相比;但若论整齐清洁,马尼拉则又远远不如。
“马尼拉毕竟是贸易的核心,百物辐辏之地;其富裕兴旺之处,当然天下罕见;这一点我都有数。但请问这整齐与清洁上,马尼拉又是怎么个‘不如’法?
这似乎只是世子纯粹的好奇。但儒望却明显迟疑了片刻,好像是在费力地思索措辞;只是努力片刻后并无效果,只能粗浅的举了一个例子:
“世子记得江浙上虞的那个什么‘粪岗’么?
世子沉默了几秒:“……差不多还记得吧。
实际上,绝不是“差不多记得,而是记忆犹新。那处粪坑是上虞城治理崩坏的铁证之一,因为内外失序人心惶惶,大量流民淤积在上虞城外,随意拉撒四处抛洒,病死的尸体层层累积;无可计量的垃圾堆积如山,犹如粪土垒成的高山,所以百姓称为“粪岗。这个老大难拖延已久,人人闻之掩鼻,还是海刚峰到任后下了死力整顿清理,挖坑填埋烧灰吸臭石灰消毒,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勉强收拾干净局面,也算是巨大的政绩。
恰好,穆祺南下抗击葡萄牙之时,正参观过粪岗清理工程的一点收尾,那种强烈的冲击,至今仍然难以忘怀,脸色都为之一白。
“那么世子就可以想
象了。儒望欲言又止,只能叹气:“马尼拉贫民居住的环境,基本就与‘粪岗’相差无几。至于贵族们的居所,外面看起来可能要好上那么一点;但实际,实际也差不多……
所谓“差不多,大概已经是儒望出于泰西自尊心的竭力挽回了。实际上,上虞之所以搞出“粪岗,还是因为官府摆烂秩序崩溃外加倭寇袭扰后流民暴增这几层debuff集合的效果;但凡是在正常年代,城中的清洁不说上佳,至少还是能交代得过去的。但要说起现在欧洲人的卫生习惯……唉,就算在法国和英国宫廷里,贵族们都还是随地大小便的呢!
更要命的是,法国和英国毕竟维度要高得多,天气寒冷空气也相对干燥;贵族们随地抛洒的排泄物可能还不会有什么风险。但马尼拉毕竟是一个湿热多风的热带城市,满地的大小便一旦发酵起来,那个味道……
怎么说呢,以穆国公世子面对粪岗的那点矫情模样,他应该是绝对忍受不了马尼拉的风味的,所以也就不必劳烦儒望多做解释了。
当然,即使是这一点吉光片羽的描述,也足够震慑没有见过世面的世子了。他愣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才勉强开口:
“……既然如此,先生应该明白我们的不得已。先前我就已经告诉过先生,肮脏和污秽是会滋生出瘟疫的;古往今来,这个规律屡试不爽……
“——即使如此,又何必贵国操心呢?儒望忍不住打断了他:“难道世子要告诉我,贵国广开慈悲之门,是因为同情吕宋人遭遇瘟疫的苦难,才不能不发动战争的吗?恕我直言,这个解释恐怕难以叫人信服!
马尼拉管理不善形同垃圾堆是真的;因为过于肮脏污秽所以定期一轮大瘟疫也是真的。但就算两个都是真的,又与大安朝廷何干?难道海上还能有这样仗义执言的君子?
你还不如说当今飞玄真君其实是爱好和平温柔慈悲只知玄修不问世事的一代圣主呢,至少这还不怎么违背儒望的逻辑。
“我当然同情吕宋人,乃至一切遭遇瘟疫的死者。但这与我的决策没有关系。
仅仅只是个人的同情而已。
“既然如此,那世子最好还是袖手旁观,不要管无关的事情。
“无关的事情?世子轻声道:“那这就是我与先生不同的地方了……当然,我能理解你的意思。做海商海盗的人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赚了一笔后拔腿就能走,根本不必考虑后续的结果。但我们毕竟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祖宗家宅所在,千年万年移动不得;所以不能不考虑长远,也不能不留一条退路。
这话就有些太过分了。什么“海盗,什么“拔腿就跑,真是听得儒望青筋直跳,恨不能鼓起眼睛奋力辩驳。但还没有等他组织好语言,穆祺直接打断了他:
“其实我也很了解欧洲的作风,甚至私下里也有些不能言说的羡慕——抛弃伦理,抛弃道德,抛弃一切底线来追求利润,将殖民地榨成一个再也挤不出汁液的橙子,这是多么痛快、多么肥美的买卖!甚而言之,每次在思索处理倭寇的最终方案时,这种邪恶的欲·望都会不由自主地从我的心底生出来……但没有办法,有的事情就是不能做的,这是几千年的经验之一,不能由个人的好恶来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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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当然,不能做不是因为做不到。实际上,从一千七百年前武皇帝荡平漠北之后,中原就基本奠定了对蛮夷绝对的武力优势;如果想要竭泽而渔,彻底摧毁周遭所有的秩序,其实也是很简单的事情。但强盛的汉廷很快就发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陆地上的邻国终究是搬不走的;肆意摧毁蛮夷秩序榨取利润,只会在周遭制造出顶风臭三丈的大粪坑。陆地上的邻国永远也搬不走,这种大粪坑里外溢出的每一坨粪便,都会精准的灌回朝廷的嘴里。
这话说得实在是恶心,实在是刻薄,但委实也难以反驳。如果纵观《史记》、《汉书》,结合后世考古的结果,那炎汉四百年纵横无敌,历代拓边的汉使或精明或凶暴或蛮横,甚至有和太后搞私通的迷惑神人;但无论对待蛮夷上层的手段多么粗暴狠辣,在真正控制了外藩小国之后,却都还要尽力安抚平民维持秩序,甚至组织驻军搞一搞兴修水利引种粮食之类发展生产力的操作,而绝不敢效法泰西人的刮地三尺,把路真正走绝了。
这种谨慎当然不是出于道德(你对到处发动宫变的汉使谈道德,长安恶少年听了都想笑),而多半
是出于无可奈何的实际:汉军当然可以把蛮夷嚯嚯成一滩烂泥摧毁文明摧毁秩序摧毁当地经营的一切敲骨吸髓的夺取利益;但秩序崩塌之后万一从烂泥中窜出来什么打劫商队的劫匪、蝗虫一样四处骚扰的难民永无止尽的恶性犯罪乃至□□作乱那就不是远在天边的大汉朝廷可以控制的了——你把家门口炸成了粪坑就别怪粪坑里的苍蝇往你的饭碗里爬。
小国抵挡强权最重要的手段之一就是躺下来死给你看。大汉花了几百年明白这个教训从此以后再也不敢忘记。
所以这就是宗藩朝贡制度能够长久存续的原因之一。作为顶级的强权中土可以当外藩小国的大爹可以索取供奉和恭敬建立自己满意的国际体系。但无论国力再如何悬殊中土都必须给蛮夷留一条活路尊重外藩的秩序与稳定甚至还得输出输出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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