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鸢到家已是一个半小时后。
90式的无电梯楼房,二楼的声控灯又坏了。
林鸢剁了两脚,也没见它眨眼。
倒是郑敏听见声音,提前开了门,站在三楼等她。
“鸢鸢回来了?”
“妈妈。”心下一暖,林鸢笑,抬头叫她。
俩人进屋,林鸢喊了声“叔叔”,在门口换拖鞋。
继父曾湛英和继兄坐在小客厅沙发上,一个在看最近热播的谍战剧,一个捧着手机打游戏。
“鸢鸢,怎么回事?友安说你没吃完就跟别人走了?”郑敏帮她托了把背包,小声问道。
电视机里,敌人正在威逼利诱审讯主角。
曾友安暴躁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骂了声“傻逼”,把手机扔到茶几上,阴阳怪气地来了句:“林鸢,有男朋友也不早说,还让家里操心你婚事。”
林鸢放球鞋上鞋架的手一顿,没抬头,却忍不住语气有点儿硬:“人家有女朋友的。”站起身,对郑敏说,“是我高中那个同桌。”
郑敏了然,笑着温声和爷俩解释:“那是鸢鸢同学,易先生应该是误会了。要不……”
“易总结过婚有两个孩子。”林鸢平静地说。
郑敏一愣。
连曾湛英也将目光从敌我交锋挪向曾友安。
曾友安瞄了眼亲爹,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
他亲爹除了个大学教授的头衔,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没钱抠门还死要面子,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在同事圈子里,有“为了给儿子结婚腾房,把继女嫁给二婚二孩男”这种名声的。
但也奇怪,轮到他自己,当年倒知道找个比自己小十二岁,年轻漂亮的了。
“易总也没怪你,就是好心提醒我们家一声,怕你真有男朋友不好意思说。”曾友安赖回沙发里,看向林鸢,老神在在地说,“对了,既然都认识,叫你朋友一块儿出来吃两顿饭呗。我跟你说我们公司最新有个新池还没满……”
林鸢只觉得有点好笑,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江随就成了别人眼里潜在的,可以助人更上一个圈层的贵人了?
她就说,今天这亲相得这么失败,她回来便宜哥也没闹呢。
林鸢解下书包拎在手里,顺便看向他,面无表情翻了个白眼。
“爸!你看她,她又瞪我!”曾友安重新弹起,气急败坏地向亲爹告状,宛若小升初的未成年。
曾湛英偏头。
林鸢没去看他,反而一脸不可置信,委屈又不敢言地怯怯看向曾友安,就差慌乱摇头,无力辩解“我没有”。
“行了,多大的人了,没有一点当哥的样子。”曾湛英不轻不重地说了儿子一句。
林鸢这个继女,在家话不多,长得乖巧,人也听话。没事的时候常帮她妈做家务,也不会像别的小姑娘一样追求吃穿,追求牌子。
小姑娘刚来这个家的那一年,脾气也有些倔,和他儿子闹过一次矛盾。后来被郑敏劝导过,小毛病也就改了。
曾湛英对她虽然谈不上多喜欢,却也不至于讨厌。很安分的小姑娘。
“不是爸,她真冲我翻白眼儿了,你们怎么就不信呢!”
“行了,闹什么闹。”
“妈妈,叔叔,那我先回房间了。”曾友安还在控诉,林鸢拎着背包,乖乖和他们打了声招呼。
曾湛英点头“嗯”了声,郑敏拿过茶几上的空水杯,弯腰给他加了点温水。曾湛英坐着没动,只偏过身子,去看被她挡住的画面。
曾友安脚翘到茶几上,骂骂咧咧地重新玩起游戏,小卧室房门被敲响。
“妈,门没锁。”林鸢在拿待会儿洗澡要换的衣服,床尾对着衣柜,开着衣柜门正好卡主,只好喊道。
曾湛英不会来敲她门,曾友安只会踢她门一脚,再连名带姓没好气地大喊一声“林鸢”。
郑敏进来,扶着柜门,看她把衣服先扔床上,再侧缩着身子,关好一侧柜门,转身让开,关另一侧。
林鸢绕出来:“怎么了妈妈?”
“鸢鸢,坐,妈妈和你聊聊。”
林鸢瞥了眼自己一米二的小床。
她起初也有些受不了穿着外裤就往床上坐,但看着那张横对住小床,既当书桌又当化妆台的旧木柜,拉开就能顶到床沿儿的一把小椅子……林鸢乖乖坐住一点点床沿边边。
贫穷治好一切洁癖。
“妈妈不晓得那个易……易总是那样的情况。”
“我晓得,”林鸢笑,语气有自然的撒娇意味,“你知道了才不会让我去呢。”
郑敏好笑,却说:“那我让你曾叔叔再……”
“妈妈,”林鸢无奈,再次争取,“其实我可以租房子,搬出去住的。”
郑敏微滞,轻声道:“你人在北城,又不是去外地工作,还让你一个人出去租房子住,说出去像什么话。”
老曾这个人,就是把名声看得很重。当年找人再婚,也是要求找和他情况相近,二婚,没有孩子或者带个女儿的。
林鸢只觉得泄了一口气,不自觉地低头不再说话。
“再说,女孩子早晚要嫁人的。”郑敏抬手,把她颊侧碎发轻轻拢到耳后,“你现在这个年纪,也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林鸢盯着干净但翘边的木地板,很想反驳她:嫁人这种事,哪有什么早晚、总要,和必须。
但这样鬼打墙似的对话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仿佛也没什么意义。
这个家是曾湛英的工龄补贴房,虽然产证面积不大,却没有公摊,七八十个平方辟了三室一厅。
林鸢住的朝北这间小卧,以前是曾湛英的书房。
曾友安的女朋友来家里吃过饭,陪她在厨房洗碗的时候,言语间也试探过她的情感生活。
那个女孩子走后,曾友安也在家里闹过。
大体内容无非——
人家女孩儿没嫌弃他们家买不起新房,肯和公婆住已经是难得。难不成还要伺候便宜小姑子?
虽然是在她回房后和曾湛英吵的,但嗓门大到力求让她听到、听清、听明了。
林鸢大概也猜得明白,他们希望自己尽快嫁出去的原因。
对这个“家”来说,没有嫁出去的“女儿”,即便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即便工作后按时按月给家里交生活费,也依旧是负担。
只有结了婚,成了“别人家的”,才算是大家彻底放下的心事。
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父母,在女儿婚礼当天松了口气般庆幸:终于完成了任务。
小时候的林鸢听见这句话,非常不理解。因为那时的林鸢,大概率不会成为这样的“任务”。
但一切的可能,终于一场意外。
林鸢当然不会怀疑郑敏对她的感情。毕竟当年母亲嫁给比自己大十二岁,儿子都已经上大专,身体还不好需要人精心照顾的男人,说到底,也是为了她。
有了这场婚姻,才有了她来北城上学生活的机会。
但母亲也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母亲。她不仅是她的妈妈,也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鸢鸢,我知道,你没谈过恋爱就相亲,多少会觉得委屈,”郑敏扫了眼门板,放轻声音,“但你想想我和你爸爸,也是相亲认识的,不是也过得很好吗?”
这些年早已爬上老态,却依旧秀美白净的脸上透出怀恋。
林鸢心里一闷,呆呆地盯着自己手指。
她当然知道,郑敏说的这个爸爸,是她的亲生父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除了每年清明的祭扫,母女俩仿佛默契地达成了,不再去提及从前的共识。
“鸢鸢,”郑敏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郑敏这句话,像在林鸢裹了根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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