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金城汤池12
山上的护卫出发于卯时,若顺利,申时便该返还。
一队人马直接进入贾府,一小队则进城后护送民工回济民坊。
眼见天色渐昏,灯未点,黛玉却已经在南苑正院坐等了将近一个时辰。
受伤过重而去世的护院已经遣人叫他在府中的家人收敛尸首,有李纨这个最大的主子做主,抚恤安置一应安排得妥妥当当。黛玉表面淡定,实则神思早已绕在那些仍未归来的护院身上。
从公而言,贾府如今百废待兴,每一名护卫都是府中骨干,若损折太多,府中门户不稳。
从私而论,那些人中,不乏随她守家护院至今日者。尤其荀勇、赵安等人,几乎是她身边的亲随。
况且,还有裴石的事情,她也想要知道。
卜旌兄妹已经重新打理南院原来暂作医馆的正院,以备不时之需。左丘梅则候在她身旁,一直未动。
见天色愈暗,左丘梅终于出声试探:“姑娘,若山上果真如传言那般凶险,这件事……可还继续吗?”
若主家畏难,不愿涉险,自也合情合理,毕竟京中大局还未稳定,贾府更当保留余力;可若主家有意一试,那他左丘梅自当出谋划策,倾尽所能。
黛玉只是坐着,神情无动,仿佛未听见。
左丘梅正思再言,忽听得一阵急促脚步声,有家丁喘着气奔入:“他们回来了!”
院中顿时振奋,连带着伺候的下人都面露喜色。黛玉虽依旧神色淡然,心中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一队护卫骑马入府,一见主子竟侯在正院,立刻翻身下马,奔到堂前跪地行礼。
黛玉起身,只扫一眼,便沉声问:“荀勇呢?赵安呢?”
这队人不过二十余名,然而贾府此次出动的护卫足有七十几人,眼见暮色已浓,宵禁将临,黛玉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再次提至心头。
护卫们对视一眼,才有人开口:“启禀姑娘,我们是先行护送工匠与百姓回城。荀队长带人进山去寻赵总领他们,尚未下山。”
“糊涂!”左丘梅忍不住叹道。
黛玉站在那,只觉得唇都麻了,一时说不出话。
左丘梅低眼看了一眼黛玉,及时开口:“你们自身都无恙吧?”
护卫一见主子神色,才慌忙道:“我们及一应工匠皆平安回京。”
“那便好。”黛玉终于开口,声音仍不高,却稳道:“你们辛苦了,都歇下吧。”
她复又坐回原位,吩咐内院备饭,安顿护卫们。左丘梅看她神色,知她心绪仍悬未落,便又问:“姑娘,我还是那个问题——此事还做吗?”
黛玉抬眸,望着院中夜色,道:“我们的本意从不是清荡尸患,只为运回木柴,以济京中之需。冬雪未尽,此念不改。”
语气平静,不疾不徐,却是斩钉截铁。
她心头虽忧虑浮现,然眉眼之间,却无半分慌乱
左丘梅心中微赞,便也笑着回道:“如此,待护卫们平安归来,我自有一策献上。”
黛玉点头,依旧未看他,只将目光投向那扇深黑沉重的府门。天色彻底暗了,城门即将宵禁。
她立即叫莫云安排人往几处城门等人接应,又让左丘梅往京兆尹。若他们回城误了宵禁,还望能得一通融。
府中掌了灯,时不时便有护院来到南院回话,其中有一名曾随赵安同行、后被派遣下山传信的护卫也已归来,黛玉反复交谈,总算将当日山中之事拼凑出了个大概。
随即,她又唤住在府中的几位工匠至南苑议事。房老先生他们此行不仅仅是协助伐木备柴,更重要的是寻求一种可行的、长期可用的运输方案,在终南山深雪之中,稳定将木材自山上送下,进而运抵京中。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将木柴砍成固定大小,沿山道顺势滚落至山脚,再由车队集中运京,对吗?”
这话听来简单,实则细节繁多。山中积雪已厚,每日都需铲雪创造雪道。另外运输人员也会面临更大风险。再则,进京途中与山中一样并不安稳,类似今日的事故极可能重演。
黛玉语锋微收,忽问道:“诸位师傅可曾通算过,山中一日所砍木柴,可供京中炭窑炼制多少木炭?”
此言一出,几位匠人互望一眼,房老先生苦笑:“回姑娘,我们匠人手艺还过得去,但这笔帐……算不得精确,只能估个大概。”
黛玉闻言点头,随即对一旁小红吩咐:“你去账房,叫他们明日派两位精于算术的先生,随队上山。”
众人一听,面色不由各异。
本以为今日山中惊变,主家定会下令暂缓此事,谁料她神色未改,调度如常,竟似要愈发推进。一时间,有人振奋,有人忧惧,人人心情不一。
这时,房家小师傅忽然上前,鼓着勇气道:“林姑娘,若明日仍要上山,不如换我替父亲。毕竟……我年轻些,若有变故,好歹能跑得快些。”
话音刚落,房老先生便脸色一沉,厉声斥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是看不起我,还是嫌我不中用了?”
“不是……”房小师傅急了,“我只觉山中凶险,您年纪大了,再碰上像今日那样的事……”
“呸!”房老先生怒气更甚,一巴掌打在儿子肩上,“我是不会走,还是不会跑?你这毛头小子真遇上活尸乱兵,跑得怕是还没我快!况且你去了可以干什么,你跟其他师傅能好好说清楚话吗!”
房小师傅被众目睽睽下训斥,反倒激起一股倔强,扯着嗓子回道:“爹!你总说我不中用,我到底哪点不如你了?我跟你学了十多年手艺,哪一样做不来?”
“你做得来?就你那闷头干活的脾气,一遇事就躲,一问话就哑——上山你能做成什么事?”
父子二人当众争执,旁边几位工匠纷纷劝解。黛玉坐于高位,听得一阵无奈。
她当然清楚,这场争吵并非真的争谁技艺更强,而是父子二人各自不舍对方涉险:儿子愿替父出头,父却更愿亲自冒险,不让儿子担难。这场争执,不过是父子亲情,只是当局者迷罢了。
黛玉低头沉思,忽而心生感慨——若她也有一人,肯如此为她分忧,肯在困厄之前站出来挡一挡,便好了。
可转念一想,她并非全然孤身。父亲昔年将她送入贾府,是深谋远虑;老太太疼她爱她,拳拳爱护之心人尽皆知;裴石甘为恶人,替她筹谋护她周全;赵安、荀勇诸人拼命为府奔走,这些情分,便已是她的依靠。
父亲、老太太、甚至裴石如今都不在了,便是府中这些护卫,这些几次她放人出府却仍然留府至今的下人,她无论如何都要尽己所能护他们周全。
她此刻要做的,便是撑起这座府、撑起所有依靠她的人,而非叫他们为自己倾尽所有。
“房老先生,不如听我一言?”父子二人闻声立刻止住争执,皆躬身听命。
黛玉语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股笃定:“既然老先生与诸位师傅已理出初步章法,接下来的工事,也无非是在众人同心协力下,日臻完善罢了。”
房老师傅虽然是长辈,但他敬重黛玉这般行大事者,呼了一口气调整后,道:“姑娘所言极是。此事若要顺利进行,正需众志成城。”
黛玉道:“既如此,那便叫小师傅也上山帮忙吧。”
房老先生一愣,眉头顿皱,忙躬身请辞道:“姑娘明鉴,犬子尚且稚嫩,若有疏漏,恐误了京中大事。”
“我看小师傅年纪也不小,房小师傅既得先生真传,又曾协助我府修建高台、制甲布防,皆有成效。您何苦低看自己儿子?”
黛玉将手撑在圈椅上,歪头斜靠着打量房小师傅,“况且,江山代有才人出,一门手艺,总需后继有人。既然他自请,何不放手一试?”
房小师傅闻言大受鼓舞,忙上前一步,郑重作揖:“多谢姑娘信重,我必不辱命,定助众人差事妥当完成。”
房老先生却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你又凑什么热闹!”转头又向黛玉拱手道:“姑娘,我房家木坊好不容易后继有人,山中凶险未明,若犬子有个万一……老朽实难承受。”
黛玉看了房小师傅一眼,缓声问道:“你父亲所虑并非无由,你可有定计?”
房小师傅神情笃定,躬身道:“此事事关京城百姓过冬,儿子岂可临阵退缩?父亲一生为工坊劳碌奔波,今日我既学有所成,自当为父分忧,为家尽责。”
他转身看向父亲,语气虽急,却满是孝敬:“孩儿自会谨慎小心,处处听从贾府护卫调度,断不会任性妄为,平安回来。”
房老先生已被气急,甩袖冷笑:“你倒是说得轻巧,山中真有活尸凶兽,你听护院的话就能安然无恙?”
黛玉这时站起身来,目光环视四座,语声朗然:“诸位听见了吗?如今便是如此。”
房老先生蓦然一震,知自己方才言多失态,不禁低头自惭。可黛玉神色如常,分毫未见嗔怪。
她目光落在眼前一众工匠与护院身上,缓缓道:“我虽为贾府主事之人,诸位中也多是我府签了契的护院工匠,自当听我调遣。但今日所行,并非寻常之差,而是攸关性命之事。”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道:“若有谁不愿涉险山行,也可明言,我自会另做安排,绝不勉强。”
厅中静默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黛玉不动声色,语锋却微转:“但若肯前往者,增发一年月钱,无论长工契工亦不例外。若有意外,有伤者贾府管了,死者则家中父母妻子,皆由我府中赡养。”
此话一出,众人神色微动。
“主子此话当真?”
府中旧日护院,多是从前在京中便历经磨砺、见识过活尸险情的,此刻闻言面无惧色,反而精神一振。
黛玉浅笑:“我自重整府务,何曾亏待过你们?今晚我便让账房先发下赏银,只叫你们用心办差。”
有一名护院站出一步,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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