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孝庄正站在宫中投喂瓷缸里的数条小金鱼。

掌事大太监李福连来见,说是有要事要给太皇太后回话。

“太皇太后,皇太子如今是给了荣妃娘娘抚养,但是奴才早上过去给各宫的主子们分发您赏赐的秋饼的恩典的时候,不巧听见原本不该听到的话。”

孝庄道:“听到了什么话,照实说就是。”

“奴才就在钟粹宫外头,听的真真的,荣妃娘娘说:‘本宫视皇太子为亲子。’ ”

见孝庄神色有变,苏麻喇姑立刻接过鱼饲料搁在一边,扶了孝庄坐回软榻上。

李公公继续道:“太皇太后,那句话的意思……奴才怎么听着像是:荣妃娘娘没有皇太子当主子,而是以皇额娘自居?”

孝庄冷着脸,不言语。

苏麻喇姑代为确问:“荣妃娘娘真是这么说的?”

李公公点头:“是,奴才没有听错。”

苏麻喇姑看向孝庄,意思是:这日后皇太子要是没了规矩,叫荣妃娘娘皇额娘而不是母妃,怕是后宫不知道要生出什么是非来呢。

孝庄自然是知道苏嬷嬷和李公公在担心什么,作为老祖宗,她定是不能让后宫的妃子如此口不择言的。

“李公公,你去把荣妃和各宫的主子都叫到慈宁宫来。”

“奴才这就去办。”

李福连走后,孝庄揉了揉太阳穴,道:“苏嬷嬷,我现在想来,还是明珠开明,不让容若的正妻卢氏去代养侧室颜氏即将要生产的孩子。你看看咱们皇上的后宫,要是位分高的嫔妃们人人都对荣妃有样学样,那以后谁是额娘、谁是母妃,还要不要分了?”

“老祖宗说的是。”苏麻喇姑捶着孝庄的肩,“后宫的亲母与养母的规矩,还是要老祖宗教导着的。”

*

众妃子来到慈宁宫的正殿坐下以后,孝庄也免了那些繁杂的礼数,只开门见山地对她们说起正事来。

“荣妃,你抚养胤礽的尽心和苦劳,老祖宗我都是看在眼里的。”孝庄先扬后抑,“但是今儿有人听见:你没有把皇太子当成主子,而是把自己跟先皇后并论。”

孝庄一抬眉,“你可知道,自己的某些话要是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就是对先皇后大不敬的废黜大罪。”

荣妃立刻起身跪地,请罪道:“臣妾知道皇上与先皇后情深,绝对没有僭越皇太子的亲额娘的称谓的非分之想。请太皇太后明鉴。”

“这事只是有人回了我,也那就罢了。”孝庄看着马佳氏,“换做是回了皇上,莫说是皇太子的抚养权不再归你,怕是这钟粹宫你也没资格住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被削除位分或是贬为庶人,更甚者,便是被剥夺一切安排到先皇后的寝陵处去守陵,荣妃禁不住浑身一颤。

德嫔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站出来替荣妃说了话。

“臣妾以为,荣妃姐姐只是无心之说,若是有心之人便要用此来大做文章,那只能用挑拨是非来论。荣妃姐姐只是爱子心切,才说了类似娘亲的话罢了。”

“德嫔娘娘,‘爱子心切’四个字可不能随便说。”李公公慢声细气道,“皇太子怎么说都是万岁爷的儿子和太皇太后的重孙,是不能当成嫔妃的‘骨肉’来称的。”

有了李公公这话,惠妃一下子就明白了谁是始作俑者。

只是她保持沉默,不想揭穿谁也不想袒护谁,就这么冷静地瞧着一切。

孝庄威懿道:“胤礽的生母只有一个,那就是先皇后赫舍里。后宫之中,不止是荣妃,在坐的你们都是胤礽的母妃。胤礽虽小,但是按照尊卑,他也是你们的主子,他日后成长,你们见了他也是要行礼的。”

“太皇太后圣明。”

在李公公的话音中,众嫔妃一并向孝庄做了回应:“臣妾等遵太皇太后教诲。”

“荣妃,今日我虽是拿你来开了一个例,以训示后宫诸妃之中,谁都不可动拉拢皇太子的心思,但是你自己要记得:此后要三思而言,言之有度。”

荣妃诚恳道:“臣妾恭领太皇太后训诫,再不敢说错话了。”

“这次就小惩大诫,罚了你的月例银子算完,不再做其他处分。”说着,孝庄又补充道,“我看胤礽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将来一定会念着后宫中每一位母妃的恩惠。”

“臣妾谢太皇太后开恩。”荣妃仍旧是悬着一颗心,“今日得太皇太后教导,字字句句牢记在心。”

“起来吧!”孝庄扬手,“这事在后宫之中就到此为止,往后谁也不可多议。”

接下来,孝庄又听其她嫔妃聊了些别的事情,才说乏累,叫大家都散了。

苏嬷嬷送众嫔妃离开慈宁宫,只留下一句话:“老祖宗耳聪目明,皇上顾不上的事情,各宫主子都要自己问心无愧才是。”

惠妃一字不提自己的那日所见:德嫔与侍卫隆科多私会在花园假山后。

德嫔还是寻常模样,跟位分比自己高的惠妃、荣妃和宜妃行了礼之后,就自称回宫去了。

“私会之事”过后,惠妃没有叫人去打听和追查,一来是怕引起误会,二来是事情一旦发酵,对谁都没好处。

*

惠妃就这么走在回延禧宫的路上。

荣妃快步上来,请了惠妃到小亭台处坐下说话。

惠妃宽明道:“妹妹的心思本宫最清楚,肯定是全部心血都愿意无条件花在皇太子身上的。妹妹并非是想后来者居上,以‘皇额娘’三个字自称,只是太爱皇太子了,才不慎闪失了言语罢了。”

荣妃半低头,“臣妾长教训了,以后断断是不敢再说胡话。”

惠妃拉过姊妹的手,宽慰道:“老祖宗的心是开明的,妹妹日后只需谨言慎行,皇太子长大以后,还是会好好孝敬你这位养母的。”

“是,多亏了姐姐识得人心。”荣妃忽然说了句含弦外之音的话,“也不知道德嫔妹妹是有心帮臣妾解围,还是故意要从李公公口中套出话来。”

“本宫倒是觉得,德嫔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会真的对妹妹你落井下石。”

“就怕她的心思没有她的人纯粹。”荣妃谨慎,“至今皇上还是翻她的牌子翻的多。臣妾倒不是嫉妒她,臣妾要照顾皇太子,也确实是没得与皇上亲昵的时间,但是惠妃姐姐你不一样,皇上是应该多疼你一点的。”

“妹妹可知道?要想在后宫活的自在,就千万要少去寻思皇上的雨露给了谁。德嫔承恩多,那是她的造化,日后德嫔诞下皇嗣,那也是后宫的喜事。”

“姐姐可别怪臣妾多嘴问一句:姐姐从不在皇上面前粉黛邀眼、献媚邀宠,可是因为心中还装着一个比皇上更有魅力的男子?”

“妹妹这话说的——”惠妃风轻云淡地一笑,“一入后宫,就注定了是皇上的女人,哪里还敢念着别人?”

“姐姐入宫之前住在明府,就真的没有对容若公子动过心吗?”

“伯父和伯母对本宫的言传身教,全是关于皇上的,所以本宫心里只有皇上。”

“那皇上就更应该珍惜姐姐才是。”

“托妹妹吉言,皇上定是会对后宫雨露均沾的。”

荣妃告辞后,惠妃并未急着回宫。

惠妃翻捋了一下袖口,露出了那只白玉镯子,这便是睹物思人了。

宫女远黛眼尖,在惠妃耳旁小声提醒:“娘娘,德嫔往花园假山方向去了。咱们是装作不知道,还是跟过去?”

惠妃明快地回应道:“咱们不必去趟浑水,荣妃才走不久,德嫔要是真的做了有违宫规之事,荣妃见到后,自会拿主意。”

“那娘娘觉得——”远黛问,“荣妃会折返此处或是禀告太皇太后吗?”

“这可不好说,后宫是个讲究‘清誉’和‘清白’的地方,荣妃要是因此跟德嫔闹僵,那就得不偿失。当下可是德嫔盛宠,若是德嫔从云端摔落地面,有损的就是皇上的颜面,史官也不好记载。”

“娘娘,”远黛疑惑道,“德嫔应该不会……把自己的前途,赔在侍卫隆科多身上吧?”

“远黛,后宫不但人多、是非也多。咱们没法看透和下定论的事,还得事靠太皇太后去辨。太皇太后的人能把荣妃的一言一行都盯上,还差在德嫔身上也多留个心眼吗?”

“娘娘说的是,原来太皇太后早有安排。”

“走吧,咱们回宫去。”

“是。”

*

隔日,玄烨到慈宁宫给孝庄请安。

跟以往不同,孝庄叫了皇孙坐下,表示有话要跟皇孙说。

“皇上,皇祖母我觉得,胤礽还是要你亲自来养育和教导的好。”

“孙儿听皇阿奶的话——”

孝庄并未直说荣妃之事,而是摆出道理来道:

“皇上将皇太子交给信得过的妃子抚养自然好,只是作为女人,一旦过于把养子视为己出,只会导致两种后果:第一是溺爱致使养子养尊处优、不思进取、难当大任;第二是如履薄冰致使养子谨小慎微、争气的同时反而失了心智。”

“所以皇上,皇祖母的意思是:要你来对皇太子严管勤教,打小就开始教他诗书骑射。当然了,在磨练皇太子的才学和武功的同时,教他为人处事之道也不可少。”

玄烨忽然觉得:

眼下文武双全的“等闲待命”之人,不就是纳兰容若吗?

纳兰容若,这个冰清聪慧的才子,倒是可以领当胤礽的师傅的差事。

却是没有想到,孝庄已经有了主张:

“皇祖母替皇孙你想过了,论师傅,徐乾学此人不成,翰林院之中唯有张英和李光地可以担起教胤礽学问的大任。”

“张英是明党之人,满腹经纶,人品也好,三尺巷的佳话便是他为官正直不摆谱的证明;李光地是索党之人,学识渊博,博古通今,虽人品和性情略输张英,但教导皇太子一事上他断是不敢不上心。”

玄烨不对孝庄举荐的人做一句评价,只直接问:“皇阿奶觉得纳兰如何?”

孝庄明辨道:“皇上把启用纳兰教胤礽的心思收起来,皇上有这样的想法自然是不错,但是满朝上下和八旗亲贵不会答应,皇上就不必去碰那些大背景上的钉子了。”

玄烨不甘心道:“胤礽尚未周岁,皇阿奶做这样的安排……是否操之过急了?”

“苏嬷嬷,你看看皇上。”孝庄无奈地一摇头,“倒是显得我多操心了。”

苏麻喇姑好声好气道:“皇上,二阿哥现在是还小,但是该做的预安排还是要预上,一来可以平衡明索两党之间因二阿哥而起的斗争,二来可以稳定后宫嫔妃们的人心,让她们都知道:二阿哥是皇上亲自花了心思调教的,不可多用‘母妃’的身份来对二阿哥动心机。”

玄烨略奇怪:“苏嬷嬷,你怎么不叫胤礽的名字或是身份,而是照着辈份来称呼他呢?”

苏麻喇姑略略一笑,道:“奴才只是这么叫惯了而已,是在为二阿哥积攒福气呢。”

“朕倒不觉得‘皇太子‘的身份是套在胤礽身上的枷锁,只盼着他能够知晓:自身跟其他兄弟不一样,责任更重更大。朕,可是把大清的‘社稷安定’和‘未来愿景’都托付给他了呀!”

“所以皇上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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