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语并不像他名字那样爱笑，他沉默寡言，像朵小蘑菇一样躲在瘫倒的树木下，不需要多么好的环境也能生长。
郑乌决见到林笑语的第一面，几乎是立马被他整个人颓丧的气质给吸引了。
之后的故事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令人咋舌。
林笑语在班上算不上透明人，若有若无的刺笑声无孔不入，骂他不男不女，谁知道私底下被人搞过多少次，而林笑语只是垂下眼睫，手上快没水的笔划出一道乱痕。
反抗无用，只会给妈妈带来麻烦，不是吗？林笑语撑着脸木然想着，考出去就好了、离开这里就好了。
直到班里来了个转校生，林笑语全程没抬起头来，默不作声地写着自己的东西，蓦然桌子晃了晃，他好看的眉目浅浅皱起，抬眼一看有些愣然住。
郑乌决在台上只能看见林笑语的乌黑头发，此刻他抬起脸来才能瞧见那浓密的扇羽和挺翘的鼻梁，唇线绷直。一颗泪痣存在感极强，让人难以忽视。
郑乌决缓了几秒，看见他本子上的划痕立马抬手道歉：“对不起，我力没控制好。”
台上传来班主任的声音，“林笑语，小郑就先和你坐在一起吧，等月考完再换位置。”
林笑语视线机械移动，他同意与否并不重要。
郑乌决边坐下来边对着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郑乌决，郑和的郑，乌鸦的乌，决定的决。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啊。”
林笑语缓慢地眨眼，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他甚至有些冷漠地想着，知道了又能怎样？然后新同学的耳目会被自己的传言给占满，继而嘲笑辱骂自己——
远离痛苦的来源，林笑语只想活着。
郑乌决毫不意外林笑语的“回答”，自顾自地说：“林间的林，欢声笑语的笑语吗？”
林笑语一动不动，对他怎么猜到的毫不在意，郑乌决笑着说，“你本子上写得有。”
林笑语眼珠动了动，看见自己桌上那些刺目的污言秽语，现在倒是有了些反应，他扭过头看着郑乌决，仔细观察了下他的表情。
没有厌恶和反感，笑还在他脸上。仿佛没看见那些标子的字样。
他困惑地皱眉，转而恶毒地想着郑乌决这个人在装罢了。
言语攻击并没有因为新同学的到来而减少，反而越演越烈，势必要让郑乌决知道林笑语的残缺和不同。
林笑语依然不为所动。
一天郑乌决去找了班主任，诉说着班里对林笑语的霸凌，但班主任只说：“……义务教育，不能开除他们。”
不是没人告过老师，但都无济于事，所以林笑语才渐渐沉默不语，被迫承受他们龌蹉的凌辱？郑乌决愤愤地想着。
他懂这种感觉，郑家的私生子也没受到多少好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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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笑语羸弱的身躯风摆似的晃着，今天风有些大，他的衣服又不厚，皮肤上立竿见影地起了鸡皮疙瘩，他拉了拉蓝色校服的领子，妄图阻止风的入侵。
效果甚微，冷风加重了他的腹痛，林笑语惨白着脸捂住肚子爬上楼，他来得早，班主任还没到门口候着，教室里也没几个人，他抬眼看挂钟——六点十五。
还好，可以睡一小觉。林笑语白细的手冰凉地搭在肚子上，头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意识昏昏沉沉，但他并没有真的睡着，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人们说话的声音。
不一会儿旁边传来震动，林笑语缓了缓只露出一双蹙起的眉，腹部还是很疼，他轻抬指尖揉搓在最疼的部位。
郑乌决放下书包眼尖地看见他的动作，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本想凑在林笑语耳边问几句话，但担心会有人借此来伤害他，一时作罢拿起纸来“欻欻欻”写下——
笑语你是来那个了吗？
林笑语脸色变了几遍，最终定格在眼睑下浮红，恼气地撇开脸却遗落了耳尖的绯色。
郑乌决知道了，见他这羞赧的漂亮模样，以为是没有带卫生巾 ，他匆匆留下一句话，“等着。”就跑了。
徒留林笑语懵然地保留原动作，脑回路后知后觉地猜测，郑乌决可能是给自己买卫生巾去了……
郑乌决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刚坐下就看见桌上留有的纸条：“我不会来经血。”
怀里的卫生巾好像在泛着热，郑乌决难得认为自己是蠢货，此刻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自己留下来，看看哪天能靠着这几包卫生巾挽回母亲对自己的爱。
却没想到林笑语对着他张开自己小小的手掌，他确认般问：“要吗？”
林笑语还是不愿意说话，下半张脸还在臂弯里，点头的时候发丝柔顺地扫过泪痣，郑乌决轻轻地一掌握住他，捏了捏他的指节。
他扫了一眼周围，见有些人关注着这里的动态，冷声高喝道：“看什么看，能考重高了吗？”
一群看戏的人欺软怕硬，顿时就扭过头去了。
然后他一脸平静地拿过自己的书包把东西放进去，暖声说：“可以把你的手抬一下吗？”
林笑语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疑惑地看着他，眼里快实质化出一个问号了。
郑乌决扬了扬手里的暖宝宝，“你穿的太少了，会冻着的，本来就肚子疼不是吗？”
林笑语有些无措地抿着唇，别人的关心对于他来说太罕见了，他不知该如何判断。
或许自己之前对郑乌决是装的猜测是假的？
“抵触吗？”郑乌决撕开暖宝宝。
林笑语迟疑地摇摇头，乖乖地移开手。郑乌决笑着撩起一小片校服，把暖宝宝贴在他的小肚子上。
“我这里有很多，凉了就拉一下我的衣角好吗？”郑乌决补充道。
林笑语这下不埋着了，他立起身来微微含着肩膀，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悄悄说：“……谢谢。”
水流般柔静的嗓音响起，郑乌决欣喜若狂，林笑语愿意和我说话了！
他傻笑着：“不客气不客气。”
林笑语见他的傻样也浅笑起来，好像连那点阵痛都退了些。
冰点却在同一天来临，林笑语仿若自己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他冷得发抖发颤。
桌上贴了几片被红笔填满了杂乱的线条的卫生巾，眼前一片猩红耳边是尖锐的嬉笑声：“他来姨妈啦快看啊！”
林笑语并着腿，好像那真的是从自己的腿心里流出来的，他徒然无措地撕下来，流出的泪在对上天泣诉自己的苦哀——
凭什么！凭什么要是我！什么不男不女、通通都滚吧！都去死都去死！
耳鸣攻占他的思绪，林笑语陷入沼泽般无法脱身。
郑乌决在走廊接了瓶热水，进班后就看见林笑语被围着嘲笑，他一把把水瓶扔在离林笑语最近的那个男生，“我草你妈——”
他几步过来拨开人群，握拳揍在几人的脸上，班里顿时混乱起来，郑乌决将人踢到在地，跪在那人身上揪着他的衣领往死里揍，打红了眼骂：“草！你们凭什么这样！”
旁边的人手忙脚乱地拉郑乌决，“别打了！”
“你们这些冷漠的人都该死——”郑乌决一拳拳将笑声最大的人打出了血，“好笑是吗？”他停下来拉起有点半死不活的人，手扒开那人的唇角：“被打了爽吗？笑一个给我看看。”
那人哭着说对不起，我错了。
林笑语全程面无表情，木然叫了声郑乌决。
郑乌决沾了血，听见林笑语叫自己一下推开人，又踹了脚：“怎么了？”
“班主任来了。”林笑语看着门口班主任的身影。
郑乌决无所谓挑起唇角：“那又如何，有本事开除我。”
他抽出纸巾擦擦手指上的血，有点想抚摸一下林笑语的手，他能看出来林笑语现在还疼着。
不过郑乌决低头看了看自己，算了有点太脏了，不忍心染指林笑语这朵小蘑菇。
林笑语却揭过卫生巾主动拉着郑乌决的手，一双澄净的眼默然看着他：“走吧。”
两人一齐去到办公室，连带着两个全程围观的人。
此事一目了然，班主任拍拍林笑语的肩膀，又看看郑乌决：“你行事太极端了。”
郑乌决拉着林笑语：“直接说怎么处罚吧。”
班主任叹声气：“先请家长过来，两边协商一下怎么解决吧。”
医药费是赔定了，郑乌决无所谓那点钱，就算自己真的被开除了他也不在意，他只想知道怎么处罚那些拿林笑语开玩笑的人。
被打的男孩家长哭着喊着要让郑乌决进监狱，说他杀人未遂。郑乌决冷冷看着他们，于盛笑着拿出自己的名片，“王子豪家长请看。”
对面接过一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有些不哭不闹了，“……你们赔钱就行了。”
林笑语藏在郑乌决身后，乌黑的眼微微空洞。
郑乌决摩挲林笑语泛冰的手，只想赶紧回去给他多拿几个暖宝宝贴着。
事情很快就解决了，郑乌决被王礼带回去城市里。
临走前郑乌决对林笑语说：“等我，我会回来的。”林笑语看着他不愿意眨眼。
那之后班里再也没有人敢对林笑语说三道四，可林笑语还是慢慢枯萎了，又重新缩回自己的安全巢穴里不愿意出来。
直到中考完，林笑语都没见到郑乌决的身影，他淡淡想——或许这才是正轨，那一个月的相处像泡沫般绚烂、虚假。
填报志愿，收拾东西，母亲从纺织厂里回来，“笑语。”
林笑语从衣服里抬起头来，“妈，怎么今天回来得那么早？”
女人手里拿着钱，不管不顾地塞在他的手里：“你要去市里面上学了，妈妈……没办法陪你，你要照顾好自己。”洇出来的泪悬挂在下睫毛，女人泣了一声，“是妈妈不好。”
林笑语见不得母亲流泪，他抱着比自己还要矮的女人，轻轻拭去她的泪：“妈妈，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他也哭着，将手里的钱分出一半来，重新塞回去，“我自己存得有钱，你才要照顾好自己。”
母子两拥着哭了会儿，又静静地叠着衣服。将林笑语送上了大巴车，母亲长久地立在车站口，像一枝低矮的树冠。
林笑语闷着脸悄声哭着，怕打扰了车上其他人，他只好拿出纸巾堵住泪水，倒抽着气。
一个小时后，他转了辆公交车，终于到了学校门口。
新生活像一场幻梦，林笑语是里面矮小的蘑菇。
直到那天周末上完课，林笑语出校门拿着破旧的老年机给母亲打电话，嘟嘟几声很快就灭掉。
母子两聊完后林笑语抿抿唇，打算买点馒头配着榨菜吃，一个不经意的转身便与好久不见的郑乌决四目相对。
霎时天地俱静，林笑语仿若听见了泡沫被戳破的声响，纤细的腰肢被手臂紧紧圈起，他消瘦的脸颊一下就靠在郑乌决的胸膛上。
砰——
砰——
林笑语挣扎着要推开郑乌决，他拧着眉踩了他一脚，郑乌决“嘶”了声，手却越发用力箍紧林笑语，“笑语别走。你先听我说好不好？”
“滚！你个骗子！滚！”林笑语踮起脚愤恨地咬在他的肩膀上，可劲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郑乌决快速在他耳边低语：“我被带回家后他们给我办了转学，我有次本来都逃到县车站了，但很快又被抓回去。”他摸摸林笑语的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
林笑语何尝不知道这不是郑乌决错，但他还是想怪罪郑乌决。
明明说了等他回来，明明说了——
他小声地哭泣着，嘴里含糊不清：“坏蛋……混蛋……你言而无信……你是大骗子……”
郑乌决听不得林笑语的哭声，连连承下来：“你怎么骂我都行，不哭了好不好？”他终于舍得松开手，抬起林笑语红通通的脸，细细地给他擦拭着泪水。
因为泪水而黏在一起的浓密睫毛被郑乌决轻轻抚了抚，林笑语不由得闭上没被触碰到的睫羽，眼眶周围泛红，像给了郑乌决一个湿漉漉的wink。
郑乌决擦完后领着林笑语去吃饭，然后向他道完自己的状况，林笑语并着腿低着头不说话，心里的疙瘩还挤着他，他无法忽视。
郑乌决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笑语，我高中没办法和你在一起上，他们不会允许的，但我会每天都来找你好不好。”
林笑语扒着手含着鼻音淡淡回：“……别了吧。”
郑乌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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