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夫子起身出去那刻起,孩子们就已经坐不住了。

先是靠近竹屏的两个孩子听见了,写字的手一顿,小脑袋悄悄转过来。接着,旁边的人也跟着转头,看向屋角。学堂久不见生人,更何况是两个神仙似的先生。

那个总爱笑的十岁男孩胆子最大,眼睛也最尖,一眼就瞥见了李白腰间那柄剑。剑鞘古朴,剑柄缠着深色的丝绳,上面还缀着块圆圆的玉,拖着长长的穗子。

“剑……”男孩喃喃出声,手中的笔“啪嗒”掉在纸上,洇开一团墨。

这一声像是个信号。坐在他旁边的瘦小男孩也跟着探头,目光从剑移到人,看看李白那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又看看孟浩然月白的深衣、青玉的发簪。

两个孩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按捺不住的好奇。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他们从长案后溜下来,踮着脚尖,一点点挪到竹屏边,扒着屏风边缘,只露出半张小脸,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

有人带头,后头的便跟着蠢蠢欲动。那个最大的少年子谦本还想维持秩序,低咳一声。可他自己也忍不住往那边瞥。心里嘀咕:那个白衣人,难道就是诗牌上常说的,写《蜀道难》的“谪仙人”?

陆陆续续的,孩子们全涌了过来。

朱夫子正与孟浩然说着话,忽觉屋里安静得异样。他转过头,看见这景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手中的茶碗“咚”一声搁在几上。

“做什么?”老者显然有些不悦,“字都练完了?围在这儿成何体统!”

孩子们被这一喝,吓得缩了缩脖子。有几个胆小的已开始往回挪脚,可眼睛还黏在李白和孟浩然身上,满满都是不舍。

孟浩然见状,忙笑着打圆场:“夫子莫恼。是我等打扰了课堂清静。”

他站起身,走到竹屏边,对着那些孩子温言道:“都回去坐好,好生习字。待下课了,再说话不迟。”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下却像生了根,挪不动步。那个扒在窗台上的女娃仰着小脸,忽然脆生生地问:“你……你是孟山人么?”

她问得直白,童声稚嫩,却十分笃定。她从刚刚的交谈声中隐隐听到了些许信息,又见眼前此人像极了阿耶描述的那种住在山里的仙人,头上白纱轻飘飘的,好像还带着仙气。

鹿门山的仙人,除了孟山人还有谁?

孟浩然一怔,随即笑了,点点头:“是,我是孟浩然。”

“哇——”孩子们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叹。虽然早有猜测,可听本人亲口承认,那感觉还是不一样。一道道目光瞬间灼热起来,像是要在孟浩然身上烧出洞来。

那个胆大的十岁男孩趁机追问:“那、那这位先生,就是李谪仙?写‘床前明月光’的李太白?”

李白也笑着站起来,走到孟浩然身侧,对孩子们拱拱手:“不错,在下李白。”

这下,孩子们彻底炸开了锅。也顾不得夫子还在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真是李谪仙!我阿兄的诗牌上有你的拓影!”

“孟山人!我会背你的《过故人庄》!”

“谪仙人你的剑真好看!”

“孟山人你住在鹿门山哪里?我去采药时能不能去找你玩?”

叽叽喳喳,像一林子清晨的雀鸟。朱夫子听得额头青筋直跳,连咳几声,想压住这阵喧哗,可孩子们正处在兴奋头上,哪里听得见?

眼看夫子就要动怒,孟浩然忽然转过身,对着朱夫子深深一揖。

“夫子,今日春光大好,山色明媚。学生们在屋里关了一早晨,也该让他们松快松快。习字不在一时,这春光若是错过了,实在可惜。”他抬起头,眼中闪着恳切的光。

朱夫子瞪着他,胡子一翘一翘:“就你歪理多!”

说着,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然指着孟浩然,对满屋的孩子道:“你们可知,你们这位孟山人,小时候在我课上念《豳风》,念着念着,竟伏在案上睡着了!”

孩子们“哄”地笑起来,好奇地看向孟浩然。

孟浩然耳根又红了,连连摆手:“陈年旧事,夫子何必再提……”

“我自然要提!”朱夫子哼了一声,眼中却藏着笑意,“我敲他案头,将他唤醒,问他为何在课上酣睡。你们猜他如何答?”

孩子们齐齐摇头,眼睛亮晶晶的。

“他说:‘《诗》云: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夫子,古人亦说春日易困,学生不过是……效法先贤罢了!’”朱夫子学着孩童的腔调,拖长了声音,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孟浩然那点狡辩时的理不直气也壮都学出来了。

孩子们笑得前仰后合,孟浩然则以袖掩面,简直无地自容。李白在一旁听得哈哈大笑,拍着孟浩然的肩膀:“好个‘效法先贤’!浩然兄,原来你少时这般机辩!”

笑了好一阵,朱夫子才摆摆手,示意孩子们安静。他看了看满屋雀跃的小脸,又看了看窗外明媚的春色,终于叹了口气,摇摇头。

“罢了,罢了。”他背着手,踱到书案前,拿起戒尺在案上轻轻一敲,“今日字课,到此为止。”

“噢——!”

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茅草屋顶。孩子们呼啦啦全涌了过来,方才那点拘谨胆怯全抛到了九霄云外,瞬间将孟浩然与李白围了个水泄不通。

“孟山人!我会背你的《春晓》!”

“先听我背!‘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李谪仙!我会背你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我还会《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童声清脆,此起彼伏。有背得流利的,有背到一半卡壳急得抓耳挠腮的,有背串了诗句闹出笑话的,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笑着笑着,众人已然转到学堂后院。

这里比前院更开阔些,依着山坡辟出小片平地,用碎石铺了,边缘种着些耐阴的蕨类与苔藓。

后院西侧的竹篱上,扯着三五道麻绳。绳上用竹夹子夹着一幅幅字,正在春风里微微晃动。纸是寻常的毛边纸,大小不一,墨色也深浅各异。远远看去,像一院翩翩欲飞的白蝶。

“这是……”孟浩然脚步一顿。

朱夫子走到他身侧,语气平淡,眼中却满是骄傲:“你忘啦?写得好的,进步大的字,就挂在这里,让大家瞧瞧,自己也欢喜。”

李白饶有兴致地凑近细看。这些字确实稚嫩,有的横不平竖不直,有的结构松散,有的笔画歪扭如蚯蚓。可每一幅都写得极认真,能看出是下了功夫的。

“这个‘永’字不错。”李白停在一幅字前,点点头,“八法虽未尽善,但架构稳了。”

那是方才在屋里背《关雎》时发笑的男孩写的。他听见李白夸赞,立刻挺起小胸膛,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却又故作矜持地抿着嘴,只一双眼睛亮得灼人。

孟浩然却沉默着,一幅幅看过去。

他没忘。他怎么会忘呢?

也是这样的后院,也是这样的麻绳,也是这样的春日。只是那时挂着的字,比这些还要稚嫩。其中有一幅,写的是“学而时习之”。

五个字,三个写错了笔画。“学”字少了上头那一点,“时”字右边多了一横,“习”字的羽部歪得像要倒掉。

可那幅字,却被夫子挂在了正中央。

因为那幅字的主人,为了写好这五个字,练完了整整一刀纸。纸不够了,他就拿毛笔蘸了水,在石磨盘上,在院墙上练。手指磨出了水泡,水泡破了,结成茧。

那个主人,就是当年才九岁的孟浩然。

“我的字,也曾挂在这里。”孟浩然忽然轻声开口,带着一丝追忆的怅然。

他伸出手,指尖虚虚拂过麻绳。麻绳粗糙,在春风里晒得微暖。

“不是写得最好的。”他继续说,目光有些悠远,“那时候同窗里,有天赋高的,练三个月,字就比我练三年还好看。可我……就是不甘心。”

李白侧头看他。孟浩然的侧脸在午后柔和的日光里,显得有些朦胧,眼眶里也浮起了水汽。

“夫子说,字如人。有的人天生骨骼清奇,下笔便有风姿,那是老天赏饭吃。可老天不赏饭吃的,难道就不配写字了么?”

朱夫子就在一旁听着,沉吟不语,眼睛里盛着欣慰。

“夫子还说,努力,是凡人能向老天讨的,唯一一碗饭。天赋或许能让你起步快些,可真正能走多远的,是那份日复一日,一笔一画的笨功夫。”

说话间,孟浩然的目光停在了一幅字上。

并非因为那字格外好看,相反,那字大小不一,东倒西歪。也非因为那字写的是《春晓》,而是因为……

李白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起初并未看出什么特别。可多看两眼,他忽然“咦”了一声,上前半步,眯起眼睛细看。

“春眠不觉晓”的“眠”字,右边“民”的下方,分明多了一点。

那一点,不像是不小心,更像是书写者本就认为这里有一点似的。

“这……”李白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看,那一点确确实实就在那里。他指着那个字,转头对朱夫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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