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雨夜,高豫阳煦山立。

他的笑意发自肺腑,柔情溺在眼里,仿佛生来豁达自适,善于适应很多挫折。

他能忍常人所不能忍,看开常人所看不开的事情。说实在话,他在地方权垄中稳扎稳打数年,沉淀出这份心性挺正常的。

可她审视着他沉静的模样,心情反而越来越消沉。

人果然不能轻易和他人的苦难共情。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一时间也不确定,是要配合地附和他“确实万幸”,还是要由衷地祝福他未来顺遂。

后来,高豫在屋檐下守了一夜,冯筝迷迷糊糊睡了一觉。梦里她变成一名酷吏,蹲在高豫脚边,问题还是那三个问题,手中的海碗却变成了刑鞭。

刑鞭上沾满浓稠的血,她眼都不眨一下,捧着由他签押的罪状,眼尾弯弯地献给了上座高官,回头嘲讽他。

“高大人还是输给我们了,这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看来和那群窝囊废一样,所谓殊死顽抗的铮臣也不过如此嘛。”

高豫如同玉山将倾,仿佛快要熬不过去,大有一种哪怕命他敛袍长跪,也能面不改色照做的样子,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眼。

但她嘴上仍不饶人,言语奚落他,绳索捆缚他,亲眼看着他挺过鞭刑。她退后两步,勾着自己整洁雅致的翘履鞋尖,做尽可恨的事,却不让裙边沾上半点污秽。

而他支起将倾的身躯,回答了她一句话,一成不变的口吻,把在场酷吏钉死在原地。

也让迷迷糊糊的她醍醐灌顶,夺过上位者手中的自罪书,任性一般撕得粉碎。

梦境很荒唐,睡前还消沉着的心情,醒来时已经毫无负担。望着自己空空的手,冯筝大汗淋漓,知道梦里的事不会发生,也还是忍不住有些颤栗。

她穿好鞋推开门,缓慢走到墙根边,很安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高豫胸膛起伏,鼻息平稳又清冽,满满都是安稳,好一阵,她终于托着腮笑意盈盈,呢喃地祝愿他。

“高豫,你以后,不要再过得那样惨了。”

“也不要轻易对一名女子心软,哪怕是我也不行。”

“用你的话来说,任何紧要关头,照顾好自己都是最重要的……”

屋里没有绒毯,她就把棉被下的被单折成披毡,盖住他后悄悄回屋。

后半夜一觉睡到天明,外面传来高豫道谢的声音,谢的不是她——隔壁老妪端来早食,松软的馍馍配清淡的米粥,让她顿时就有点饥肠辘辘。

冯筝谢过老妪,中途忍不住瞟了眼高豫。她半夜起过一次身,后来索性和衣而眠,所以此刻衣着还算完整。

冯筝捋了捋微乱的发丝,想当年隔着屏帷,他们都照样相处过许多夜晚,没道理因为境遇改变,自己就变得扭捏起来。

她拿起昨夜卸下的梳篦,大大方方给自己梳戴。

高豫目不斜视,臂弯揽着那件被单,无声放下,跟随老妪离开,走之前才对她道,“换好衣裳便出来一趟吧,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冯筝领会到,他说的应该是“换自己的衣裳”。

一晚上的时辰,小衣已经烘干,此刻也服帖地穿在身上,她哑然失笑,回到遮屏后拿起那件云衬,出门还给他。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的动作微微停顿,高豫看出她的迟疑。

“你想把它焚了,我也不会有二话。”

“哪里的话。”冯筝也不纠结了,赶紧还给他,“三郎君体谅我的难处,好意清清白白,我怎能扭捏顾忌地想东想西,把你跟那种心思不纯的人和事情想到一处去。”

云衬毕竟贴身穿过,为什么扭捏并不难猜。这话前半段还好,后面的话一说就更像有什么了,看到高豫凝眉,尝试理解她指的是哪种心思不纯,冯筝就催促他说商量何事。

“不用打岔。”高豫收下了云衬,冯筝恹恹回眸。

“正好我想说的事和这个相关。”

……

清晨的时候府里的马车赶到,冯筝迎上前去,双方见面都有些惊讶。

高蘅掩面感叹,“我以为你瞒着家里跑出来,至少带着仆妇作陪,筝娘啊,伯娘真是小觑了你的胆量。”

冯筝挽住她,“伯娘放心,这处院落有隔壁的婆婆在照看,得她照顾,我既没挨饿也没受凉。”

高蘅点点头,环顾四周,“如何,三郎还是没有来吗?”

冯筝遗憾地笑了笑,“没关系,我通过雪鹞收到了他的回信,三郎君答应我们,会跟慎刑司的大人交涉,出力保祖父平安。”

高豫和她提前商量过一遍说辞,把共处一夜的事情瞒住,这样一来,对两人的清誉都好。

冯筝预料过,自己贸然离开的事藏不住,家里或早或晚都得来接,却没想到蘅娘会亲自出现。

高蘅告诉她,此时府里忙成一锅粥,对她离家的情况还一概不知,冯筝微感疑惑,又觉得这样也好,免得爹娘替她担惊受怕。

她靠在车壁闭目养神,高蘅让仆妇给老妪送去银钱答谢,回府路上,对她几乎挪不开眼。

当初的把柄一说还只是猜测,她自己都没有把握证实,筝娘却能为冯公做到这份上,祖孙挂碍之情,很难不令人动容。

惠州距离宣州不远,但要回到其腹地的宣城,远不是两三天就能走完的路程。

冯公平安回府的那天,门前撒了芝麻秸和桂皮,冯公踩碎而过,成的是摒除祸祟,祈求安康的寓意。

众人陪冯公一路回到内宅,以前清静整洁的寝堂,此刻满满挤了两房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嘘寒问暖或者说事,冯公躺靠在床榻上连连摆手。

“你们有事要讲,一件一件来说,鸟雀一般啁啾叫着,闹得我脑仁儿生疼。”

冯公说这话时精神很足,他语气嫌弃,两房家眷却接连蓄泪,冯公笑呵呵道,“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左右虚惊一场,没让你们给我接风洗尘,难道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先给你们喂定心丸?”

冯承纲见状,把伺候的人都挥退出去,屋里顿时静了一些,听到冯公提问,冯承纲回答了这段时间家里的情况。

冯公知情后,冯承琨便接着道,“父亲能顺利回来,多亏了大哥在前面疏通和斡旋,大哥劳苦功高,父亲不问,这话我也是必然要讲的。”

冯承纲谦虚回绝,坐在冯公手边的椅凳上,“儿子不敢居功,那惠安郡的郡尉跟我是同窗,此事要仰仗他的帮忙。”

说完又觉得疑惑,“不过怪就怪在,我们到惠安郡见到刑差时,并没有费什么唇舌,只用度牒告知了我等来历,刚说姓冯,那边银钱都没收,慎刑司的刑差就放了人。”

孟夫人也觉得奇怪,“这么顺利?我可是听说,那校书郎家的老爷来接人,塞了满满三个荷包才搏到他们一个眼神呢。”

冯承琨揽住夫人,“或许不同的人情况不同,咱爹素来清白持家,不管什么罪名,应该都是一群宾客里最没有嫌疑的。他们慎刑司要捉逆贼,这话在屋里讲讲就算了,以后可不好再去说嘴。”

孟秋身侧,冯筝黛眉微蹙,暗想慎刑司的刑差手段黑,心也一般的黑,看到钱财才肯施舍一个眼神。

如此嚣张跋扈,高豫派去展青交涉,能让他们行这样的方便,对冯家人这样好说话,看来观察司的分量确实不轻。

一盏茶的时辰,屋里的人各自说完话,让冯公安心歇息,渐渐走得差不多了,冯筝却逗留着迟迟没动。

冯公眼神熠熠精明,猜到她有事要说,这就把她招到近前。

冯筝笑着卸下床帐,“不着急,不是什么大事。祖父刚回来,肯定正疲惫着,您躺下休息,我给您摘了帘帐,咱们隔着帘帐,你睡你的,我说我的,您应该就不会太费神了。”

能让她这样藏头露尾,说不是大事那都是扯谎。

冯公乖乖躺下来,一筹莫展之际,听到冯筝突兀地问,“祖父还记不记得,阿伯娶亲那一天,我在庭院前晕倒的事?”

“当然记得了,你那样一倒,被你娘丢下的宾客们好一顿面面相觑。”

“那么祖父知不知道,在我晕倒前,高郎君见到我的第一面,说了句什么?”

察觉冯公沉默下去,冯筝解答,“他对我,讲他他乡遇故知的喜乐。”

“所以阿伯娶亲那一晚,在膳堂的喜宴散场之后,我跑到了高郎君的客院跟他叙旧,说叙旧其实不准确,因为那个时候我还嘴硬着,没有跟他相认。但现在不一样了,或许我早就该告诉您的,他就是三年前,我颠沛襄阳时救下我的善人。”

冯筝没再隐瞒,把三年前和高豫相识的往事和盘托出。帘帐里陷入很长一段寂静,她知道祖父大概惊得说不出话,事实也差不多如此。

冯公眉峰横跳,险些鲤鱼打挺般坐起来,难以置信过后,眉峰已经缓慢拉平。

他声音平和却沉稳有力。

“哦?瞒了这么久的事,怎么现在就舍得坦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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