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语,起初疑惑,须臾间,刚抚平的心绪复而兴起。纾纾陡然恍悟,困意顷刻散尽。

这声音!这双眼!

“你是那日屋顶贼子?”她惊叫立身。鸳鸯被掀,风扬满怀。

低低浅笑如黑鸦振翅,教人听出一丝讥诮。

她曾无数次从记忆里调出当时那场画面,霜眉亮瞳,偏带着袅袅绮丽光彩,令她纳罕称奇。

难怪要一再问询怎是秦王登基!他就是当事人!

悔恨之意滚涌冲至天灵盖,纾纾几乎晕厥。

“陛下,请恕臣妾胡言乱语,请您勿要挂怀。”她将软塌塌腰腹挺直,向着身侧倒头一拜。

苍天可鉴,她可真是随口一诹,还威胁要报官等等。薛府里里头的内眷闺房,谁知会有人入定时分还在屋顶盘桓。

“您,您去那儿做什么?”念头既起,她想死也死得明白,定要问清楚。

肩上暖衾盖来。

“纾纾可知,如今朝堂局势?”

她豁然将头一抬,乳名这就叫上了?转思,罢了,就是唤她蠢驴也得认。但好端端的,提起中宸作甚,后妃几时能干政。

“但说无妨。”他又道。

伸手不见五指,屋内只余呼吸丝缕缠绵。

纾纾聪慧,片刻就理通其中关节。若不是她那番“有据推论、言之凿凿”,他就此认定自己有些崇论宏议的见解,何故生此一问。

那厢岑湜心里早就鉴明,原来深闺女子也能洞察秋毫,这世间不止行走在外的郎君好谋善断,天赋此物,可遇不可求。

“臣妾若道出,陛下可否回答我一个问题?”她已然心死,也不端礼了,扯被一躺。

“然。”

清清嗓,她抚颈说来:“当今朝局三足鼎立。您仓促登基,宗室派欲拉拢,维持黎、定二藩王称霸一方现状,仕官派恐您徒有其表,禁不住诱惑,也不敢托付真意信任。您久居淇州不回,朝中无人,一支秃笔写不出几个字,进退维谷、寸步难行,皇权薄弱不堪。”

“比方打得倒好。”说得也毫不委婉,岑湜苦笑道:“我是父皇后来加封,为防宗室强权,只有三百府兵。皇兄骤薨,朝局波云诡谲。我奔丧之时早料会起波澜,遂领府兵倾巢而出,待命城外。那晚趁夜侦查城内交通布局,若逢哗变,利于逃脱。岂料听到你一句‘妄议’......”

话尾晦涩,一只手掌摸索探来,指缝扣入一股温暖湿气,他析出的汗渍滑腻黏着,纾纾心内紧张情状不由消减大半。

怎知他也并不沉着。

听岑湜言外之意,当初他并未想过继承统御,莫不是闻得自己口无遮拦一句,才生此心。念头即至又断,秦王是何等人物,哪能听闺阁小娘子言语。遂速速把思绪驱离。

“陛下,臣妾的问题是:郑繁冤案,可有您的手笔?”

郑繁寒门出身,虽中进士前途坦荡,但授官几品,遣派何署,尚无定论,怎偏偏有人惦记。

“此事并非我主导,不过宗室派使绊,人证确凿,我......无能袒护。”他落寞回道。

礼部中立的老尚书欲致仕,属意薛铭接任尚书之位。岳婿关系自古亲密,天然共识,礼部另一高侍郎早与宗室派联姻,与隶属仕官派的薛铭对立。

恐他再培养郑繁为心腹,礼部脱离掌控,又遇新帝即位之初,皇权薄弱,宗室派遂做此小事化大、敲山震虎之举,一箭双雕,意在争夺话语,敲打皇帝。

这便也是纾纾进宫的前因。

仕官派眼见落下一城,在选秀一事上颇为上心。薛铭在礼部做了手脚,与宗室派有瓜葛的待选娘子尽皆摒除,剩余几家,他自己偏是仕官派中流砥柱,临危受命。

“臣妾明白。”纾纾重重叹了口气。想他该治罪了罢,阖眼佯寐,坦然受惩。

忐忑约摸一盏茶功夫,忽而,耳畔游来轻浅鼾声。

她将眼睁开,掌心汗水已收干,却被拽得紧得如钩子。

***

彤霞残晖,宫墙掩去昼色,秋棠将屋内灯烛燃起,服侍纾纾漱口,撤去晚膳。

“让开!”她斜睨门槛边跪伏的人。

长荣挪膝往角落躲去,他跪了一个白日,滴水未进。

早知那些金子,打死也不能要。

按礼入宫第二天,纾纾该与岑湜去福寿宫太后处请安。

尽管先太子并未正式登基,新帝仍尊皇嫂为太后,一众先皇嫔妃为太妃。

太后借顺安宫宫娥年纪小、不熟庶务为由,强塞了一名叫卉晴的宫女来,美其名曰教导,实则是监察。

秋棠发现领班内侍长荣与她多次眉来眼去,便时刻留意,终于在假山后头看见两人交头,不好打草惊蛇,未上前撞破。

纾纾不是皇后,也没有后宫管理之权,初来乍到更换领班,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便着人请岑湜下朝后来一趟。

长荣越跪心越慌,主子不说话,既不责骂也不用刑,怕有后招。他以为她是个寻常小娘子,不过十几岁,没什么手段,平日怠慢惯了,没成想是个有城府的。

如今现行,若是说出实话,太后那边还有重罚,倒不如认下一边罢了,秋棠说未看清对方脸孔,他便谎称是相好的,搪塞过去。

抬起脑袋,纾纾正在吹茶,头上孔雀银步摇轻轻晃动,那珍珠莹润透亮,晃得他眼疼。

不多时,身后踏来一阵悠闲步伐,还未及近,听柔软女声道“臣妾参见陛下”,他慌忙拖膝面向来人,连连叩首。

岑湜觑瞥一看,疑道:“这是怎么了?”

桌边丽人收起甜美笑容,神情忽然悲戚,“这刁奴与外头宫娥私相授受,实是宫规不允,我正罚他呢。”

纾纾颦眉楚楚,满面愁苦。

她不是什么绝世姝丽,但着目望来,肌如月下凝脂,眉如蚕蛾细润,眼波顾盼生姿,又致力陈情,一张檀口轻咳,寡淡中颜色羞合,凭谁看了都要生出十二分怜惜。

岑湜先是诧然,缓尔肺腑一阵酥麻,不顾人前,忙上去握住她的手,“罚便罚,怎的如此难受?”

手心里冰凉。

秋棠正好回来。但见岑湜,扑通跪下,还不待他反应,泪已两行,“陛下,娘娘刚入宫,身边没有体己人。内侍省本是体恤娘娘,送来年纪较长经验颇丰的长荣做领班,可竟不知他是如此没规矩的。娘娘年轻,从前在府里主母主君宠着,从未学过掌家之事,她面皮又薄,贯不责罚府内仆役,所以一时不知拿他怎么办。想到往后还要倚仗长荣在宫里生活,若总是这般犯错,麻烦自己事小,坏了后宫风气事大。”

她爬到纾纾身边揪住她裙角,哭泣道:“娘娘,您就开口求求陛下,原谅您这次,不要伤心了。”

岑湜偏头一审,纾纾垂着眸,嘴角紧抿,许是克制,手指捏得发白。

“陛下。”她拨出哽咽声音,肩头瑟缩,把他凄迷一望,“臣妾御下不严,请陛下责罚。”说着就要下跪。

他眼疾手快将人搂住,寒眉酷冷,转身厉斥:“贱奴!罚去掖庭!永不释出!”

长荣闻声瘫软,蜡白脸色霎时就像没了半条命。

秋棠忙嘱咐:“抬下去!快!”

匆匆人来人去,片刻屋内清静,秋棠合上大门。

纾纾还靠在他怀里呜咽,羊脂玉般的脸颊染出一层淡粉,身娇体软,差点扶不稳。

岑湜心道:好在自己清醒,要不是早知她脾性,真要生生骗过。分明那晚是个贞烈的小娘子,怎么抹脸就换了折戏唱。

“莫要为那不值得的玩意儿哭,明儿你亲去内侍省挑个合心意的,如何?”他挑起她下巴,温柔拭去泪珠。

这皮肤当真极好,触来滑嫩,吹弹可破。

“谢陛下。”纾纾踮脚往他脸上一啄。

岑湜顿时呆怔,耳边徐徐荡开灼意,中心那一点似要烫熟。

好生突然。

早先打听过,薛家两位姑娘,一动一静,一急一缓,长的直言快语,喜好武术,小的稳重得体,善读诗文。

这做派不像,难道是下人偷奸耍滑?

又想到方才行径,如此轻巧,利用他把异心之人收拾,还还此一报,既不像单纯天真的稚气娘子,也不似矜持古板的大家闺秀。

转念一思,岂不更印证他的研判——此女,可用。

“卉晴那儿是我做主的,一月期到,必将她送回,你不必忧心。”岑湜轻声宽慰。

“是。”

这事儿纾纾倒有十足感谢。当初太后为难,她不好回绝,是岑湜主动接过,并做期限。

天子一言九鼎,一月时间教导已充足,现在长荣罚去掖庭,卉晴被她拦在殿外不得入内,熬过一月,还能接受。

不过太后着意安排卉晴原因,她至今不知。

送走岑湜,秋棠踱步回来。

对镜卸妆,她长叹道:“姑娘您确定用这个法子了?”

“嗯。开弓没有回头箭,哪个妇人对自家夫君冷冷淡淡的,他还是皇帝,多少人上赶着,我就是装,也要装出款款深情来。父亲为官不易,能不能得宠看天意,但决不能拖后腿。”

话说得坚定,纾纾心里却没底。新婚夜里他不纠前情,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她以为是一番善意。

但总忆起岑湜那双澄澈的眼,好似能看穿一切。

***

新挑来的内侍叫张克弱,会些拳脚功夫,又与薛铭同出自观澜县,会做几样当地点心,纾纾甚宽慰。

这日午憩毕,秋棠甫一入内,便将帏帐放下,脸色悸惶,神神秘秘同她说道:“我方才听闻......”

肩头一颤,纾纾惊悚道:“还有此事?”

当即断定,不能作壁上观,不禁敛眉思忖。

那时太子讣告下达全国,紧接着便是秦王登基,只相隔两日。

世人皆知,八年前储君之位在朝野中并无分歧,大行皇帝自幼敏而好学,德才兼备,比之秦王平庸无奇,更适合统御天下。

许是太宗恐东宫登宝后心生猜忌,兄弟残杀,便将岑湜封邑遣去淇州,多年来,从未踏足皇城。

弄巧成拙,造就如今天子在朝毫无根基,仕官派视为草包,宗室派看做傀儡,他举步维艰,徒有虚名。

梆子敲响,二更天。岑湜挟露临门。

纾纾坐在桌前看书,炉上热水翻滚。循声望去,他低头解着氅衣,发丝湿漉。

“臣妾参见陛下。”

他不欲将寒气渡给她,只站在门口微笑,“你知道我今夜要来?”

她将书卷挪开,略摆头,“陛下日理万机,妾自无聊。”

沏上一壶龙井,两人对坐。

削肩柳腰,长项玲珑,不着粉黛,她念书的时候颇具一番和月淡兰的气质。

“读的什么?”岑湜信手欲翻。

“前朝诗人的选集罢了。”纾纾青葱指段覆于其上。

他翻掌一握,柔荑羞怯,挣了挣手。

仿佛这微动惊了茶叶,杯子里水纹荡荡漾漾,她垂眉轻诉:“您先解渴。”

流言说:官家弑杀亲侄才得以荣登宝座。

纾纾自是不信。

遑不论秦王历来朴素名声,既不骄奢淫逸,也不结党营私。就光指入宫后她见过的数面,哪次不是温玉般谦和,就连随侍都不曾带过几回,较一般乌衣子弟还平易近人。

如此毫无君王威严气魄,难怪在前朝无人信服。

她脑中兀地闪过那夜冰凉月色下的黑衣面容,却比现在森俨。

腕上力度消失,炉膛炭火随之渐暗。

岑湜垂目喫茶,翛然自若。

“臣妾今日听闻一谬谈,想来可恼。”

“哦?是什么?”他还在想她方才那抹羞赧,嘴角噙笑,手指触于右膝,上下一弹。

在纾纾看来,好似明知故问的审探。

“罢了。”她拂袖起身,心里没来由的一股气。

陡听宫中流言,知他处境艰难,外无母族亲缘倚仗,内无朝臣不遗余力,更蒙流言中伤,遂生些可怜的恻隐之心。又念及她之虚与委蛇,更添愧疚。

想要磋商一番,偏他这般自负,装什么尽在掌握,漫不加意似的。

“纾纾!”岑湜拽过她衫袍,须臾,又扯得紧紧。

回头一顾,步子被人牵制,他倾身昂颌向她,脸敷绯色,眼里几乎渗出泪。

怎这八尺男儿竟有怜恸色彩,她微微一愣,又望见自己被捏住的袖角,不由吁笑。

反身坐下,端出一副洗耳恭听姿态。

“不瞒娘子,是皇嫂散布,意在警示。”他讪讪将手指一松,“当时......我入城奔丧,甫进宫门便落层层包围。即日群龙无首,宗室派想推举族中幼子继位,遂与仕官派在勤政殿前发生冲突。危机时刻,太后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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