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中央的小八仙桌上,几道蒸菜不再冒热气了。

李放歌依旧坐在堂屋炕桌旁,分拣草药,全神贯注。

丫鬟秀兰和仆妇周婶坐在另一头,一声不吭的帮忙分拣。

两人心知肚明——掌柜的不是急着干活,毕竟妖患降至,接下来半个月都不用去药铺里做生意。

但没人提醒掌柜的菜要凉了。

因为顾道长还没有“驾到”,掌柜的一定是在等顾青遮来了,再一起用膳。

李放歌终于朝窗外看了眼,院子里的阳光更亮堂了,已经未时初刻。

他今天不来吗?

李放歌垂下眼皮,白皙的脸色突然泛起粉红。

她皮肤薄,任何情绪都会醒目地表现出来。

此刻她有点恼火。

论理,她没资格责怪顾青遮不来吃饭,也不打招呼。

但是这几天他每天都会来。

就是从那天他送她回家开始。

她感觉他的态度变得很古怪。

她说出“谁不想嫁给你”之后,他此前轻松风趣的态度忽然消失了。

他板着脸,保持沉默,直到送到她家门口,他才抱拳道别。

她那天没有挽留,甚至忘了客套。

她以为自己完蛋了。

他大概是发现她图谋不轨、色欲熏心。

她不想再让他徒增恶感,干脆就此结束。

她失魂落魄回到卧房,“扑通”倒在床上,精气神像突然被抽空了,昏睡到第二天巳时末刻。

秀兰急匆匆进屋叫醒她,说是来客了。

“谁呀?”她气若游丝。

“是顾道长!”秀兰很激动,她知道掌柜的对那漂亮道长有仰慕之情。

李放歌一下子心跳发狂,身体依旧虚脱,但精神亢奋。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梳妆台前整理发髻,在发白的嘴唇上涂了点唇脂,急匆匆出门迎接他。

顾青遮说是巡视村庄恰好路过,担心村长的人再来强迫她“捐”粮,就来问一问。

李放歌一下子又活过来了,又插科打诨地跟他嬉闹几句,随后壮着胆子非要留他用午膳,还让他路过随时都可以来家里歇歇脚。

之后他又连续来了两天。

她暗自把一起吃午餐当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

但是今天他没来。

秀兰肚子咕噜噜的叫声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噢,什么时辰了?”李放歌假装才发现到饭点了,“都饿了吧?赶紧开饭吧。”

她家里没什么讲究,丫鬟仆妇都是跟她一桌吃饭。

“忙过头了,汤和鱼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不用,饭都温着呢。”

秀兰年纪小沉不住气,饿了快一个钟头,等到掌柜的一动筷子,她立即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吃起来。

期待中鸡肉和麻酱在味蕾炸裂的幸福感并没有出现。

秀兰呆住了,又仔细嚼了嚼嘴里的鸡肉,大失所望,转头委屈地看向周婶,“周婶,你忘了放盐啦!”

“胡说,这哪能忘了。”刚夹了一筷子青菜的周婶,也夹了一筷子鸡肉尝了尝,脸色一变,“诶?怎么会……”

正在默默吃鱼肉的李放歌艰难的吞咽下肚,但她没有询问周婶为何没放佐料,又立即夹了其它菜肴尝了一遍,都嚼几口就默默吐在桌上,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这怎么搞的!”周婶尴尬急了,又委屈又急切地解释;“佐料我都放了呀!哪能每道菜都忘了呢!奇了怪……”

“别吃了。”李放歌一把抓住秀兰的手,“这菜不是没味道,而是肉质口感都像沙子一样,不对劲。”

这一说才点醒两人。

“对呀,这口感怎么跟……那种木头屑子似的?是吧?菜凉了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啊。”

李放歌皱眉,“这或许跟顾道长说的妖患有关,他今日没来,许是因为妖魔现身了。”

秀兰恍然大悟,猜想道:“难道是妖魔用了什么障眼法,拿沙子木屑换走了我们的粮食和家禽?”

李放歌摇头,“妖魔若是有这本事,还会忌惮我们三个凡人吗?直接抢走粮食,我又能奈它如何?不可能还专程变个假鸡鸭鱼肉来糊弄我们。”

“掌柜说的是啊,那……那咱家仓里的米粮腌菜,还有庄子里的鸡鸭牛羊不会都成沙子了吧!”

周婶一拍大腿就急匆匆地起身冲出堂屋,去院子里检查鸡笼子。

李放歌和秀兰紧随其后。

笼子里的鸡鸭都窝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啄米吃。

“看着还是活的。”周婶松了口气。

到了院子里才听见宅院外的吵闹声,是邻里的嗓音,急切又愤怒。

“看来不是我们一家出事了。”

“我出去看看!”

“万一是妖魔……”

“真有妖魔到家门口了,关个门也挡不住啊,看看去!”

三人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缝朝外张望。

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不远处的村长家门口。

偷听了许久,李放歌大致搞清了状况。

家家户户的粮食都变了。

外观没什么变化,吃起来像木屑沙泥。

光是难吃倒也罢了,问题在于吃下肚之后没有饱腹感。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只是自家米粮出了问题,急着找村长分粮食度灾。

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约莫整个村子的粮食都出了问题。

李放歌没有出门“凑热闹”,只是躲在家门后,偷听村长和族长们作何打算。

最后商定的决策,是让村民将家中“中邪的”粮食全都送到村口,村长亲自请修士作法,然后一批一批把“驱邪”后的米粮分给村民度灾。

李放歌立即关上门,转身背靠着门板,皱眉思索。

任何让她交出钱粮的鬼主意,都让她无法安心。

她变成寡妇后,曾经历过这样的围剿——丈夫没下葬,族长就开始分配她的家产。

现在,村长要求把粮食全送去村口,她根本没把握能全部要回来。

村长可能只会分给她一点勉强填饱肚子的米面,说是只有这些驱邪成功了,其余所有都会被他私吞。

她不相信这村子里任何一个掌权者。

如果修士能给粮食驱邪,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顾青遮帮忙?

门后传来村长的口令,他准备带人去各家查看“中邪”的粮食,要把能吃的粮食先挑出来,分给所有人度灾。

按说这个牺牲个人的提议该有人反对,但此时各家都是已经发现自家米粮全军覆没,才急着找村长求助。

村长的提议,有利于在场所有人,所以一呼百应。

“糟了。”

李放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犹豫了,她得立即去找顾青遮,只有顾道长能驳回村长的提议。

“你们待在家里等我,我从后门溜出去,找顾道长来帮忙。”她对秀兰和周婶说,“若是有人敲门,就说掌柜的去草药庄子里干活了,他们若是硬闯,你们就随他们拿走院里的粮食。”

好在上回被围攻后,她已经把大部分钱粮转移去了庄园的地窖。

那地方距离村子十多里,村长就算跑去她药庄子里找粮,也需要些时间。

而金鳞山距离此地只有五里路,她可以先一步找到顾青遮。

村子西面的出口杳无人烟。

一路狂奔。

路过鹅掌山,看见不远处一袭墨色长衫的颀长男人立于山脚下,一动不动地仰头注视山峰。

李放歌警惕地停下脚步,躲到枯树后。

那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墨色长衫绣着银色星辰暗纹,即便站在阳光刺目的山下,仍仿佛身处深夜穹顶笼罩的晦暗沉寂之中。

他侧脸轮廓俊朗苍白,一看就不像干农活的人,显然不是附近的村民。

穿着看起来也不像修士,金鳞山的修士穿着很朴素,不可能穿这种一看就是天价的衣料。

对危险的直觉让李放歌无声后退,她打算从鹅掌山东边绕路去金鳞山。

然而不等她逃离,站在山下的男人就突然开口。

“此山之上,住着哪位高人?我的星辰一夜间吞没周围数十里,何故唯独吞不下这座荒山?”

李放歌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立即加快脚步,转身逃离。

“姑娘留步。”

“啊!”她的双腿忽然僵直,无法迈步,身体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男人如同一阵风般,掠至她跟前,低头看着她,“姑娘认识这座山的主人?”

李放歌困惑地抬起头,“我不知道你在对我说话。这里……是鹅掌山,是一座荒山,山上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主人。”

她没撒谎,但这话并非完全正确。

在温绛耳躲进这座山腰之前,鹅掌山确实无人居住。

而此刻,山里不仅住着温绛耳,还有一头刚破壳的小怪兽。

-

温绛耳在山洞里,与群狼僵持。

而那个小怪兽已经在藤蔓上挂了半个时辰了。

就在刚才,那个小怪兽忽然开始焦躁地发出震波。

但周围并没有发出任何异常,群狼仍旧被它的威压震慑,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只有温绛耳感觉到某种急切的情绪。

她感觉那头小怪兽在“说话”,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可以理解。

担当她努力尝试理解时,那种带动她胸腔共鸣的情绪,又成了纯粹的震颤,没有任何意义。

似乎只有她能感应到震颤,小怪兽情绪的共振。

当她终于放空大脑,进入纯粹的感知中时,她感觉到那头小怪兽确实在“说话”。

它在说:“他的。他的。快。他的。是所有者。他的。所有者。主宰者。快。饿。快。快……”

准确的说,这不能算是语言,而是一种温绛耳从未接触过的交流方式,她不理解自己为何能破译这种无形的震波。

感知还不够精确,只能感觉到震波中最强烈地那几个片段的意义和情绪。

她不得不退出纯粹的感知,用小脑瓜分析这个小怪兽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所有者,主宰。

快。

饿了。

它反复发出的波动都是在表达这几种意思。

排列组合,这似乎是一则自我介绍——“它是你们的主人,快,它饿了。”

挂在藤蔓上的这头小怪兽,似乎是在对山洞里所有的活物宣示所有权,并希望所有活物立即开始投喂它。

它急切地反复警告周围的生灵,然而没有任何一个活物给它回应。

最终,温绛耳小声开口,跟它交易:“你想吃野果吗?我还剩下六颗。只要你赶走这群狼,我就把野果全都送给你。”

但是小怪兽并没有回应她的交流方式。

它仍然急切的重复那些震波——“所有者。饿了。快。”

“你想吃野果就先帮我赶走这群狼嘛!”温绛耳急切地用凡人的语言与它讨价还价。

但那头小怪兽就仿佛听不见一样,依旧在重复那几个字眼。

不等温绛耳回应,它的震波突然改成了另一种更强烈的、类似呼救的频率——“酸涩。疲惫。卷住所有者。快。”

没等温绛耳理解是什么意思,烛龙幼崽抓着藤蔓的小肉爪,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圆滚滚体型的重量。

“扑通——”小怪兽突然摔在了地上。

“吼——!”愤怒的咆哮震颤了整个鹅掌山。

狼群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山洞。

等狼群的气息远离。

温绛耳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哇!”她猛地跳下石头,冲过去,围着那头小怪兽蹦跳:“你太厉害了你太厉害了你太厉害了!!!”

“吼——”小怪兽不为所动,仍然仰头闭着眼睛,发出持续地咆哮。

“我要把所有的野果都分给你吃!”温绛耳信守交易。

但那小怪兽仍然在吼。

“你不用吼啦,狼都已经吓跑啦!”

“吼!!!”

这小怪兽似乎听不懂她的语言。

温绛耳歪头迟疑片刻,进入刚才的感知状态,尝试理解它在说什么。

小怪兽正在发出撕心裂肺地震波——“尾巴!所有者的尾巴!尾巴!”

温绛耳低头一看,发现它的左侧后爪,此刻正踩在它自己的尾巴尖上。

它刚才摔下来的时候,误伤了自己的尾巴。

在小怪兽急切的吼声中,温绛耳手忙脚乱地把它端起来,挪了个位置,解救了它的尾巴尖。

自身体重的压迫感消失,吼声立即一个降调,变成了持续的呜咽声。

它的尾巴哆哆嗦嗦地左右摇摆,想要甩掉残余的痛感。

温绛耳蹲下来,眼睛跟随地面上发抖的白色尾巴扫来扫去,瞅准时机,手腕一翻,小胖手闪电出击,精准地扣住那截尾巴尖。

被她捉住的尾巴像是被烫了一下,开始整条甩动,尾巴触感冰凉而坚硬,一摸才发现上面覆盖着近乎透明的银白色细密鳞片,很滑溜,根本捉不住。

好在尾巴的最末端有一小撮灿金色的鬃毛,她拽住鬃毛,不让它挣脱,凑近了轻轻吹了吹它的尾巴。

扭动的小尾巴忽然一顿,在被吹了三下后,安静下来,乖乖停在她掌心。

她的小手顺着冰凉鳞片一下一下地抚摸,掌心的温度传递到颤抖的尾巴尖。

从前摔倒时,阿娘也会这样给她揉痛处。

温绛耳很想要跟这个吓跑狼群的小怪兽成为朋友,但她不想让它知道她非常期待。

因为这个小怪兽看起来是比她还小一些的小孩。

小孩们不喜欢温绛耳,也不喜欢她的暗红眼睛。

村里甚至有小孩会捡小石子砸她,叫她小妖怪。

从前她拿自己最喜欢的小布偶给一群玩过家家的小孩分享,但她们都躲开她。

那时候温绛耳感觉有点丢脸,之后她就改变了交友策略。

她去找隔壁村不认识她和她阿娘的小孩玩,每次都只是先在某一个被她选中的小孩身边,若无其事的自己玩小布偶。

如果别人主动问她可不可以借布偶玩一玩,她才会收起傲慢的小表情,变得热情。

但是好景不长,只要小孩们的爹娘发现自家孩子跟温绛耳玩,多半会遭到打骂。

温绛耳因此不断失去朋友。

村里村外,只有那些曾经受过温青妩恩惠的年长者对温绛耳好,也只有这些大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根据以上经验,这个刚破壳的小怪兽可能也会拒绝她的示好。

所以,温绛耳虽然在安抚小怪兽,目光却只是冷漠地盯着它的尾巴尖。

很快,尾巴在她小手里停止了挣扎。

小怪兽的呜咽声,变成了持续的小呼噜声。

她余光偷偷观察——这头白色小怪兽四爪并拢,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

“你困了吗?”她鼓起勇气主动打招呼。

它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温绛耳一边继续抚摸它尾巴,一边用“其实我也没有多想和你玩”的高傲表情,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你为了吓跑了那些狼弄伤了尾巴,我给你呼呼伤处,就当作感谢,我们互不相欠了,现在。”

小怪兽微微睁开眼,抬起胖脑袋,左右巡视了一遍空荡的洞穴。

它发现方才挤满洞穴的生灵都不见了,锋利的竖瞳显出几分呆滞的茫然。

刻在烛龙幼崽骨血里的本能,是开拓与征服。

目力所及,都是它的领域,领域内的活物都是它的子民,该受它驱使。

不知为什么,会动的子民忽然少了这么多。

地上躺着三两头被冰锥击穿头颅的狼尸,温热的血水还新鲜,尚无浓重的腥味。

小怪兽忽然朝着其中一头狼尸蹦过去。

还拽着它尾巴的温绛耳猝不及防,被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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