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殿不远处,那座早已倾斜的释佛塔顶端,两道身影如墨迹渗入青灰的砖石般,无声立在最高一重飞檐的翘角之上。
一人青衫简束,似寒窗书生;另一人灰袍寂寂,是云游僧人。
他们静得如同塔身的一部分,连衣袂都未被暮风撩动分毫,只垂着眉眼,淡漠地俯视着下方——天王殿前广场上,毒蜂袭击后的狼藉尚未收拾,血迹混着残香涂抹在石缝间,而此刻人群僵立,死寂如坟。
所有奔逃、跪拜、厮杀与更迭,从这高处望去,不过是一幅缓慢凝固的、染着尘血的哑剧。场中局势,正陷入一种紧绷而微妙的平衡。
论及明面上的军事力量,皇帝一方显然占据绝对优势。台军甲士层层叠叠,刀枪如林,已将广场外围得铁桶一般,国师弟子在数量与阵势上难以匹敌。
然而,国师手中,却握着一张此刻足以颠倒胜负的牌——那十数名突然暴起、化身为致命刺客的“僧众”,已如毒藤般死死缠绕住了昏迷的太后及重臣。他们构成的人质圈,让外围绝对优势的兵力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军事上,皇帝占优。
政治上,国师却用卑劣的方式,扼住了帝朝的咽喉。
塔顶的身影,将这场棋局尽收眼底,接下来已然进入最凶险的一子。
“殿下,”那云游僧人便是了尘,昔日的他便是这报恩寺的住持。他声音里压着细微的震颤,“老衲守着青灯古佛,等了三十载……只等今日。”
他面前那一位约莫三十上下的青年,一袭青衫洗得泛白,身形文弱,似久浸书卷。唯独那双眼睛,沉静如古井,深处敛着远超年岁的沧桑,与洞悉世情后淬炼出的锐光。他正是当年襁褓之中,被时任大内侍卫的萧半能(了尘)、吴明两兄弟,从血火交织的宫闱深处拼死救出的前朝太子。
三十年来,他隐于市井,藏身江湖,如同潜龙在渊,等的便是此刻风云汇聚。
“师父,”青年温声开口,姿态恭敬却自有气度,“您还是叫我默儿吧。未到尘埃落定,山河重整之日……切不可有半分松懈,更不可露了行迹。”
“是……默儿。”了尘当即敛容垂首,那一声应答里,是沉淀了三十年的守护与顺从,亦有旧日君臣纲常刻下的本能。
对话暂歇,周身再次陷入寂静,了尘望着青年沉静的侧脸,目光却穿过岁月,回到了遥远而惨烈的过往。回忆如一把生了锈的钝刀,缓慢而固执地,再次割开他早已结痂尘封的心口。那日的火光、喊杀、血的气味,以及怀中婴儿微弱的温度……种种画面,无声浮现于脑海:
永昌十七年,太子刚满周岁,宫变骤起,血火吞噬殿阁。混乱中,皇后王氏一把将啼哭的婴孩塞进他怀中,十指如铁箍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臂。她钗环散乱,凤眸赤红,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绝望,字字从齿间迸出:
“带他走——太子,必须,活下来!”
他与兄弟吴明,护着这团仅存的废帝刘子虚的“血脉”,在叛军铁蹄与搜捕的缝隙里亡命月余。只有嚼烂的野果与偷来的残粥;不敢在任何一座城停留,寒夜里三个生命只能靠颤抖的体温彼此确认存在。孩子太小了,颠簸、惊恐、持续的饥饿与风寒,很快将他击垮。烧得滚烫,又迅速转为冰凉,气息弱得像风中残烛。
他们一路向北,好不容易逃到临江的一个县城外,荒野破庙,慧能抱着孩子,感觉那小胸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搏动,也渐渐消失了。他颤抖着试了又试,鼻前再无一丝温热,小小的身体在他怀里一点点僵硬、冰凉。
他们的心也跟着冷了,带着一具婴孩的尸体,他们不可能逃过铺天盖地的追捕。
天将明未明时,他们准备过江,抱着孩子的尸体纠结该如何处置,却见一处围着竹篱的朴素院落,一个青年正要出门,手中提着似乎是一套验尸刀具包裹,眉眼在晨雾中有些模糊,身上却自有一股不同于寻常农人的疏朗之气。
走投无路的兄弟俩上前,语无伦次,谎称是逃难叔侄,幼侄病亡,求一席草席、一抔黄土掩埋,好让孩子入土为安。
青年低头,看了眼襁褓中孩子青白灰败的小脸,又抬眼看了看他们满身的血污,那双见惯生死的眼睛掠过一丝了然。但他什么也没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见惯场面的淡漠:“放心,你们安心走吧,孩子交给我吧。”
“多谢……恩公。大恩……来世结草衔环以报。”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毫无生气的襁褓,心像被生生挖去一块,踉跄遁入渐浓的晨雾,甚至没敢问这位恩公的名姓。
他们一路向北亡命,最终在边陲一座很小的菩提庵落脚。兄弟俩剃度出家,将无尽的忠诚与杀戮一同埋入青灯古佛之下。菩提庵渐次修复,香火重燃,便有了后来的报恩寺,他变成了住持慧能,吴明变成了慧明。
许多年后,他心中那根刺终是化脓作痛,日夜难安。他决意冒险回一次,寻到那位沉默收殓的恩公,问明埋葬之处。哪怕只是为那小小荒坟除除草、烧炷香、念段往生咒,也算了一桩横亘半生的债。
他凭着模糊的记忆,找到那处院落。开门的,仍是当年那个仵作模样的人,只不过他已步入中年。鬓角微霜,面容被岁月磨砺得更加沉静,甚至有些疏懒的倦意,问询后,此人正是清平县衙的仵作,姓李。
当他说明来意,李仵作静静看了他许久。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老僧,倒像是在辨认一具沉寂多年的尸体,沉静、锐利,又带着一丝超然物外的透彻。然后,他侧身让开,朝屋内唤了一声。
一个身着半旧青衫、身姿却如修竹般挺拔的年轻人应声而出。他手中拿着一卷书,眉目疏朗,眼神清澈。
慧能如遭九天雷殛!手中的佛珠应声而断,檀木珠子噼啪滚落,他死死盯着那张年轻的脸——那眉眼,那鼻梁的弧度,那沉静时下颌微收的姿态……竟与先帝少年时有惊人的神似!只是更添了些书卷清气,少了天家骄矜。
李仵作的声音在旁边平静响起:
“大师,当年这孩子,确已气若游丝,躯冷如石,按常理已是必死之相。只是李某终日与生死打交道,对那‘一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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