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月裹紧单薄的羊毛披肩,踩着石板路上的积雪快步前行。
十二月的寒风卷着煤气味和雪花扑在脸上,她不得不压低帽檐,将冻得发红的手指缩进袖口。
街边卖酒的小贩吆喝着,酒馆门一开一合间,热气从门里冲出,混着周围移民的喧闹声,整条唐人街嘈杂而鲜活。
这里是移民聚居的地方,鱼龙混杂。
难以想象,她已经穿到这个时代将近一年了。
辛月拐进一条窄巷,推开“乾盛”餐馆的后门,油腻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楼梯下的厨房里,方莲正低着头往蒸笼里码包子,蒸汽熏得她脸颊发红。
“回来啦?”方莲头也不抬,喊道,“阁楼炉子上煨了姜汤,趁热喝。”
辛月应了一声,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梯爬上阁楼。
这间低矮的房间被布帘隔成两半,她的床铺旁堆满了书籍,英语的《呼啸山庄》、意大利语的《神曲》,还有她正在翻译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三个月前,当她在爱丽丝港口帮一个英国移民填写入境表格时,这位书商约翰逊先生看中了她流利的口语,并且惊喜地发现她竟然精通三国语言,于是聘请她担任书籍翻译工作,现在她每周能拿到15美元的翻译酬劳,这在移民区简直是笔巨款。
辛月从床底抽出铁皮盒,将刚拿到手的稿费放进去,数了数里面所有的硬币和纸币,已经攒了100美元,可以租下隔壁樱桃街那间有八角玻璃窗的小屋了,但是越攒钱她反而越不敢花钱了。
看着自己的钱越来越多,她的心里就充满由衷的满足感。
她忍不住哼起歌来,把方莲绣的手帕铺在枕头上,放松地躺在床上,熬了还几天夜赶稿,她现在要好好小憩一会。
姜汤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枕巾上面金黄灿烂的迎春花,让她想起家乡的春天。
暮色渐沉时,辛月终于醒了,出门去买披萨。
她借住在方莲这里,方莲也是依靠餐馆的老板才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她不想方莲为难,所以每月都会付给老板食宿费,但看过老板一边叼着烟,一边炒饭的英姿,辛月就对食品安全问题产生了怀疑。
走过一条街,路过路口的面包店时,橱窗里突然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棕色皮肤,裹着褪色头巾,挎着一个篮子,正将面包往篮子里放。
是那个女仆!
在运奴船的底舱里,就是她每天递来发霉的米饭和水。
辛月的血液瞬间冻结,那个夺走她包袱的船长,肯定就在附近。
她压低帽檐跟了上去。
女仆拐了几条巷子,前方豁然开朗,人流如织,一座船坞临水而建,相较于繁华的港口而言,船坞很偏僻,木板因常年浸泡而发黑腐烂,水面漂浮着油污,但这里的水手、船员丝毫不比港口少。
辛月贴着堆起来的锈蚀的铁桶藏身,目光紧锁前方。
一艘熟悉又陌生的中型船正歪斜地停靠在最里侧的泊位,甲板上焦黑的烧痕格外醒目。
“五千美元,少一个子儿都不卖!”胖子的吼声在寂静的船坞里炸开,他的衬衫在腹部绷得紧紧的,被汗浸透,他正跺着小脚,振振有词,“烧坏的只是上层甲板,老子换批木板就能……”
“最多两千。”戴礼帽的男人用鞋尖踢了踢船身,“龙骨都被虫蛀空了,底舱又脏又臭,先生,你曾用这艘船运过奴隶吧?”
男人的蓝眼睛射出精光,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又得意的笑。
胖子脸上的横肉抽搐起来。
当礼帽男转身离开时,胖子突然抄起扳手砸向水桶,惊飞了栖息在桅杆上的海鸥。
“该死的清国佬!该死的清国女人!”他像一个爆炸土豆,脸涨得通红,“别让我抓住那个放火的小贱人!”
辛月捂住嘴,一抹笑却从指缝中露出,几月前,胖子的咒骂她的声音也是这样撕心裂肺。
但她还是成功地带着大家跑了。
不过,幸好那时勒瓦尔路过……
等等!
好好的想他干什么?
潮水拍打桩基,海浪一波一波,连绵不息,辛月摇摇脑袋。
当胖子骂咧咧走向船坞旁的酒馆时,辛月从阴影中钻出,悄悄跟在那胖子身后,看着他骂骂咧咧地推开一家小旅馆的门。
她跟了进去。
破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扑面而来的是混杂着劣质烟草、酒精和汗臭的浑浊空气。
旅馆大堂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水手们围在角落的牌桌上高声叫嚷,几个衣衫褴褛的妓/女倚在楼梯扶手边招揽生意,角落里一个醉醺醺的人正对着墙呕吐。
油腻的煤油灯在天花板上摇晃,投下扭曲晃动的阴影,好几个人身上有鲜红疹子,那是梅毒疮。
辛月压低帽檐,贴着墙边溜了进去,她注意到胖子径直走向吧台,粗鲁地推开一个正在喝酒的瘦小男人,冲着酒保吼道:“威士忌!”
酒保是个独眼老头,慢吞吞地端上酒,对他的暴躁视若无睹,胖子灌下一大口酒,又骂起来:“那帮清国佬,害我损失了整整一船货!要是让我逮到那个放火的小贱人,我一定弄死她!”
“她?女人?呵呵……”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为白男被一个清国女人耍弄了。
辛月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往阴影里缩了缩。
胖子听见嘲笑,恼怒至极,但这里人太多了,他不敢发作,于是恨恨地上楼了。
辛月借着人群的掩护,悄悄靠近楼梯,想看看胖子住在哪个房间,直到胖子走到走廊尽头,身影消失,辛月才踏上楼梯。
她屏住呼吸,贴在木门上,听着门内传来的震天鼾声。
辛月从头上取下一根细发夹,将发夹掰成铁丝样,借着走廊昏黄的灯光,轻轻拨弄着锁孔,随着“咔嗒”一声轻响,门锁松动了。
霎时间,房间里弥漫着的汗臭和酒臭扑鼻而来,辛月顾不得嫌恶,一步跨进去,反手关上门。
胖子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酒瓶滚落在地上,墙角堆着几个木箱,其中一个箱盖半开,露出一角熟悉的尼龙面料。
辛月瞳孔骤缩。
是她的双肩包!
她忙轻手轻脚地挪过去,背包的拉链已经被暴力扯坏,但里面的东西竟然完好无损,装着护照和机票的透明文件袋、已经没电的手机、印着熊猫图案的U型枕,还有一些小零食,全都原封不动,只是上面有一些指印,看起来胖子没有从中看到值钱的玩意,就将其抛之脑后。
辛月迅速把物品塞回背包,抱着包就要离开。
“吱呀!”
木门响起声音,辛月与黑人女仆面面相觑。
两人在昏暗中只对视一秒,女仆疑惑地眨眨眼,深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是你!那个放火的!”
辛月抄起地上的酒瓶狠狠砸向她。
“砰”的闷响中,女仆的眼神昏了几秒,额头渗出鲜血,却像感觉不到痛似的扑上来,铁钳般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来人啊!来人啊!”
辛月发狠地连续砸了三下,玻璃碎片飞溅,最后一下正中太阳穴,女仆终于软倒,但她的指甲在挣扎中划破了辛月的手掌,鲜血顺着虎口滴在地面。
走廊尽头已经传来脚步声,辛月顾不得包扎,抓起背包从窗口翻出。
/
勒瓦尔站在空荡荡的神殿里,四周建筑如经历狂风暴雨的洗礼般,倒塌一地。
“继续找。”
他的声音很轻,却足以传递至城堡之外的扈从们耳边,西格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自从几月前,辛西娅消失之后,陛下震怒。
接下来的几天乃至几个月,血族领地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
勒瓦尔亲自审讯了每一名守卫,折断的蝠翼和碎裂的尖牙散落在审讯室的地板上,当血族内部找不到线索后,他的怒火蔓延至周边族群。
精灵的千年古树被连根拔起,巨人的部落被蝠翼掀起的飓风摧毁,甚至连深海人鱼都被迫交出了珍藏的预言水晶,要不是海神赶来,或许就要掀起两族的战争。
然而这一切只是徒劳,辛西娅依然踪迹难寻。
“陛下……”西格跪在废墟中,犹豫地劝诫,“神国的使者送来警告,说我们再这样闹下去,他们就要……”
勒瓦尔一挥手,西格的嗓音便被无形的力量掐断:“你传话过去,我那个好弟弟要是再多管我的事,我就拔下他的脑袋。”
经历了数月,所有搜查都无果后,勒瓦尔的暴怒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恐惧。
她那么脆弱,一片玻璃就能划破她的皮肤,一场风寒就能让她高烧不退,人类世界步步杀机,疾驰的马车、传播的疫病,那些会盯着她纤细脖颈看的肮脏男人。
更可怕的是,她甚至不懂用武器保护自己,她从不防备地暴露出自己的致命点。
勒瓦尔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王的尊严支撑着他站立,但他很想回到卧室,躺在她躺过的床,用她的气息将自己裹满身。
“柯林尼斯还没有交代吗?”
他冷声询问。
克拉拉从地牢方向走来,战战兢兢道:“没有。”
下一秒,勒瓦尔的身影瞬间出现在地牢。
地牢的石墙上凝结着血珠,柯林尼斯被刻着符咒的铁链吊在半空,黑色的长袍早已碎成破布条,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被黑血黏住的棕色卷发下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
“你还是这么急躁,勒瓦尔。”他咳嗽着,率先出声,“连敲门都忘了。”
勒瓦尔一把掐住他的喉咙,铁链被甩响,他低声道:“辛西娅不见了,你的儿子赫尔巴诺也消失了,诚实的柯林尼斯,你依然坚持你一无所知吗?”
柯林尼斯忽然笑起来:“或许……赫尔巴诺离开时,辛西娅悄悄跟了上去。”银链因他的颤抖哗啦作响,“你知道的,她不想被转化,更不愿待在,这满是杀人凶手的宫殿。”
最后一句话刺中了勒瓦尔的神经。
他的手指猛然收紧,柯林尼斯的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荒谬!”勒瓦尔冷笑,“没有人不渴望永生,没有人甘愿拖着残破的躯体苟活,除了你这个试图变回人类的懦夫!你用你肮脏的理念污染了她的思想,你迫使她离开我!”
柯林尼斯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颈骨嘎吱作响,却依然艰难地勾起嘴角:“你总是这样高傲,不肯低头听一听……别人的声音……”
/
凯文推开加布里埃的房门时,带进一阵潮湿的夜风,他摘下帽子,露出英俊的脸,笑道:“加布,我好想你。”
加布里埃轻笑:“油嘴滑舌的家伙,你怎么来神殿了?”
凯文依偎在加布里埃身边,眉头紧锁:“当然是因为你美丽的容颜在我的脑海里呼唤我,我应你的传唤而来。”
他稍顿一下,发现加布里埃只是笑着看他。
凯文用脑袋轻轻蹭加布里埃的肩膀:“我好害怕,父亲已经近半年没有联系我了,美国那边到处都是血族的踪迹,不止美国,世界各地都有血族的动作,到底发生了什么?”
加布里埃慵懒地靠在丝绒沙发上,指尖绕着酒杯打转:“哦?你还没听说吗?”她红唇勾起,“我们尊贵的陛下,被他的小新娘抛弃了。”
凯文瞳孔一缩:“新娘?我们要有王后了?谁?”
“陛下在喀斯喀特山林里保护了谁?陛下用他的羽翼庇护了谁?谁在满是吸血鬼的地方安然无恙地生活了几个月?”
凯文惊呼:“那个人类女仆?!可是陛下不是说和人类相恋是愚蠢的行为吗?为此他还狠狠申饬过我的父亲。”
加布里埃笑道:“我早就说了,高高在上的陛下,要吃一番爱情苦头了。”
凯文被这个消息震惊地张大嘴巴,保持这滑稽的动作好几秒,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您说她跑了?”
得到陛下的青睐后,那个女仆不感恩戴德也就算了,竟然还跑了!
“准确地说,是在柯林尼斯父子的帮助下逃了。”加布里埃晃着酒杯,鲜血在杯壁中滑动,眼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真可怜啊,堂堂血族之王,呵呵呵……”
凯文说出自己的猜测:“难道她爱上了我的父亲,所以柯林尼斯阁下才会帮助他们……”
“啧啧”加布里埃打断他的话,“难道一个女人拒绝一个男人,必须是因为她爱上其他男人吗?她不爱他,这是她仔细询问自己的心灵,出于诚实的美德,坦然告诉对方的结果。”
凯文不愿加剧加布里埃的不悦之情,忙从行李中取出几本精装书:“这是最新版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很有意思。”
加布里埃眼睛一亮,接过那本烫金封皮的书:“福尔摩斯复活了吗?该死的柯南道尔,竟然敢写死他,我早晚有一天要去会会他……”
她刚翻开扉页,整座神殿突然剧烈震动,地牢方向传来勒瓦尔暴怒的嘶吼。
“该死!”加布里埃丢下书,“那疯子该不会真要杀了柯林尼斯吧?”
她化作黑雾冲向地牢。
地牢里,勒瓦尔正死死掐着柯林尼斯的脖子,却在加布里埃出现的刹那猛地转头,猩红的瞳孔紧缩,他松开手,任由柯林尼斯跌落在地。
“这个味道……”
勒瓦尔的声音因亢奋而扭曲,獠牙不受控制地伸长。
潮湿的空气中混合了来自加布里埃身上的香水味,但有一丝极其浅淡的味道,被勒瓦尔精准捕捉。
“是她的血!”
凯文对楼下传来的动静既好奇又畏惧,他合上带来的书,最近美国出现了一个语言水平和文学素养都很高的翻译,这本书是他高价买来的翻译手稿。
/
辛月抱着厚厚的翻译稿推开约翰先生的办公室门,老书商正叼着烟斗核对账本,见她进来,他立刻露出笑容:“啊,我们优秀的东方译者!《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意大利语版卖得不错,你的手稿也被人高价买走了,这是你的酬劳。”
他推过一个牛皮纸信封,辛月指尖一捏厚度就知道,足够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nmxs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