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莺莺目光平静无波,脸上瞧不出丝毫喜怒,月白的宫鞋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一步步朝众人走来。
吕殊姿最先反应过来,慌忙屈膝,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臣女吕氏,见过静瑜郡主。”
其余秀女慌忙低头跟随,一片衣袂窸窣,齐声请安。
然而柳莺莺只是淡淡掠过众人,径直走到蒋丹月面前,脚步忽地一顿。
一时间,空气有些凝住。
蒋丹月攥着红梅的指节泛白,她再是骄矜,眼下也知闯了大祸,得罪了面前这位圣宠正浓的静瑜郡主,只是要她开口认错,却是如何也说不出来的。
柳莺莺目光淡淡扫过她手中的红梅,并未停留,最终落在了她发白的脸上。
触及她目光,蒋丹月心口一跳,眸色发紧。
忽然,柳莺莺抬手,将那枝红梅抽走,不急不缓结了个手语。
身后大宫女绿桃冷声传达:“秀女蒋氏,不守宫规,于宫道罚跪两个时辰。”
蒋丹月当即身子一颤,不敢置信地抬眸。
她柳莺莺,一个哑女,竟真敢罚镇北将军的嫡女?
她凭什么?!
心头俱感耻辱,蒋丹月咬唇欲辩,却被自柳莺莺身后走出来的两个宫人摁住,硬生生压跪在雪地里。
宫道尚有积雪未化,她们这些秀女心中皆存了些旖旎的心思,穿的也不算多,如今被迫跪下,浸骨的凉意便从膝盖缓缓爬了上来。
有了蒋丹月这一遭,其余人心中皆有些打鼓,面对柳莺莺也多了些畏惧之色。
不料她却转身冲吕殊姿微微抬手,再次手语:“方才吕娘子之话不失大家风范,你能及时出言劝阻蒋娘子,这很好。”
话落,她近前一步,抬手从自己发间取下一枚鎏金红宝石三尾凤簪,径直簪入吕殊姿发上,动作利落,不容拒绝。
吕殊姿心头狂喜,面上却强作镇定,连忙屈膝:“郡主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柳莺莺收回手,微微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一旁跪着的蒋丹月身上,打出手语:“她跪的两个时辰,你来看着。”
做罢,柳莺莺伸手搭上绿桃手臂,利落转身离去。
余下各秀女,见她背影消失不见,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李灼灼眼底闪过嫉意,盯着吕殊姿头上凤簪,酸声笑道:“吕姐姐真是得郡主的垂爱,连凤簪都赐下来了。”
苏绿漪冷哼:“不过一支簪子罢了,清远侯府还缺这个?”
她爹与镇北将军交好,此刻自然要替蒋丹月说话。
不料李灼灼轻哼一声,侧眸讥道:“簪子人人有,可静瑜郡主赐下的,可是凤簪,这个中意味...”
话锋未落,便被吕殊姿冷声止住:“灼灼,不可妄言。”
她目光又转向一旁跪着的蒋丹月,目露怜惜:“若是妹妹方才听我的劝,便不会受此责罚了。”
此次入宫,她最大的对手便是蒋丹月,如今瞧着静瑜郡主的意思,这中宫之位,圣上属意的定不会是她,否则静瑜郡主也不会是这个态度了。
既然蒋丹月没了机会,那这批秀女中最出彩的,可不就是她了么。
蒋丹月何尝不知她心里所想,当即冷哼一声:“吕殊姿,少在这里装模作样!她赏你,你就真以为是自己德行出众了?不过是得了东风才被圣上册成郡主,你还真将她当回事儿了。”
话虽如此,蒋丹月却心中暗恨,柳莺莺这哑巴,真是好运气,若当初救了圣上的是她,只怕如今早就入主中宫了。
吕殊姿面色骤冷:“蒋娘子!看来你并没有将方才的教训记在心中,既然如此,便好好在此跪着吧。”
蒋丹月冷哼一声,不再看任何人,倔强地挺直了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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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湖心亭中,卿娆一身素净的雪青斗篷,正迎风而立,将方才御花园那场冲突从头到尾尽收眼底。
柳莺莺...的确有些意思。
卿娆转身在亭中坐下,正要伸手去端茶盏,指尖触及杯壁,微微一滞。
一旁瑾月即刻察觉,轻声道:“娘子,这茶有些凉了,容奴婢去换一盏。”
话落,芷月面色微变,懊恼低呼:“娘子恕罪,方才出门的急,奴婢忘记带红泥小炉和银丝碳过来了。”
瑾月正在翻找提篮的手一顿,蹙眉低斥:“这样要紧的事你也能忘?娘子方才吹了风,再饮冷茶,若寒气入体你可担待得起?”
说罢,她冲着卿娆微微俯身:“娘子,容奴婢和芷月回去将炭火和小炉取来。”
这些日子,卿娆嫌长乐宫烦闷,又不爱大批宫人围着,几乎日日带了她三人来御花园闲坐,人手短缺,难免便有些疏漏。
稚雀倒是习惯了,笑吟吟插口道:“得了,早知她是丢三落四的性子,还是奴婢回去取吧,真叫她两个去,只怕这天都要等黑了。”
卿娆莞尔:“如此便有劳稚雀姑娘了。”
稚雀摆了摆手,脚尖一点,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三人面前。
待她身影消失,卿娆眸中原本温和的笑意渐渐褪去,她转向瑾月与芷月,声音压得极低:“芷月,你去亭外守着,无论有任何人靠近,立即出声。”
“瑾月,你随我过来。”
她领着瑾月一直步入湖侧的梅林深处,绕过两处假山,才在一处影壁旁停了下来,侧眸道:“去小心盯着。”
瑾月走后,卿娆才抬起头,眯了眯眸子道:“出来吧。”
话音未落,便有黑影自枝桠间一闪。
来人一身黑衣,眸光冷硬,单膝跪在卿娆面前,低声道:“属下玄羽,见过公主。”
卿娆看着他,心头微微发紧。
这是卿氏一族传下来的皇室暗卫,至她手中,早已十不存一。
“玄甲卫还余多少人?”
“拢共三十七。”
“可都可信?”
“殿下放心,能留下的,皆是死士。”
存有异心的,早早便叛了出去或是身首异处了。
卿娆抿了抿唇,目光下落在玄羽面上:“可能接近昭狱?”
玄羽摇了摇头:“秦贼登基后,将宫中肃清地如铁桶一般,昭狱更是层层戍卫,属下等人...只怕靠近便被发现了。”
卿娆沉默良久,指尖在袖口中轻轻蜷紧,果然,与她所料无差。
她抬手自鬓间取下一支白玉兰花簪递给玄羽:“下月三十便是秦箴的生辰宴,我会想法子叫场面乱起来。”
“届时你便带着剩下的人,无论如何也要闯进昭狱,将顾越安劫出来。”
“见到他时,你将这簪子给他,他自然明白。”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若尚有余力,护送他去安乐侯府,接上我父亲,一路往通州去。”
“是!”玄羽应声,忽地抬眸:“那殿下呢?”
“殿下难道,真要困在宫中么?”
“这不是你该问的。”卿娆嗓音变冷:“记住我的吩咐,不惜一切代价,救出顾越安。”
“是。”玄羽垂首。
“行了,下去吧,切莫惊动旁人。”
玄羽身影消散在林影间,卿娆并未久留,转身带着瑾月去梅林边折下一簇簇红梅。
这梅上尚且带着雪,她抱在怀中,竟染了满袖清香。
回到亭中不久,便见稚雀提着小炉与炭火快步归来,一见卿娆怀中满抱红梅,忍不住笑道:“娘子真是巧手,这些梅花竟叫您折得比园中还好看。”
卿娆一笑,低眸轻抚花瓣。
一旁的瑾月插话道:“还说呢,为着这些红梅,娘子连发间的簪子何时遗落了都不晓得。”
“要真算起来,这些红梅,也算是价值不菲了。”
听着瑾月打趣的话,稚雀忍不住抬眼一看,果然见卿娆鬓边空了个位置,当即笑弯了眸子:“区区一支簪子罢了,若娘子喜欢,只管开口,圣上送您十支百支也不在话下。”
卿娆眉弯似笑,嗔她一眼道:“就你话多。”
说罢,便转了身去翻桌上的书册。
三个婢子对视一笑,忙去将炉子的火升上,又重新烹了茶,不多时便有袅袅热烟升起,衬得亭中气氛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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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吕殊姿等人方才回到储秀宫,便见管事嬷嬷文氏正带着几个小宫女搬动箱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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