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了灯的屋内漆黑一片,樊长玉躺在床里几乎贴着墙壁,她虚着眼瞟了一眼躺在边上的人。

嗯,谢征就差睡床弦上了。

她两眼一闭,也懒得管他睡得舒不舒服,她都已经再三声明自己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了,给他也留了足够的位置,他上了床却一言不发,依然选择沾个边睡。

这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不活脱脱怕自己贪图他美色吗?

樊长玉侧过身子面朝墙壁睡,心说就他这身臭脾气,就是长成个仙男她也不稀罕!

“仙男

夜色里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襟直往皮肤下钻,谢征掀开眼皮,朝里看了看,樊长玉的身形在厚被下隆起一个不大的轮廓,大半被子全都铺在床铺中间。

要想盖到被子,就得往里稍微挪动些,但那必然会惊动樊长玉。

她的呼吸声很浅,显然还没睡着。

谢征收回视线,重新合上了眼。

有一年他领兵出塞,遇上雪崩,被埋在雪下三天都熬了过来,这点寒意他还没放在眼里。

两人中间隔了至少三尺远,但大概因为底下躺的这东西是床,所以心下总是不自在的。

同胞兄妹晓事后尚不可同房而居,何况是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女。

世间能这般同床共枕的,唯有夫妻。

而此刻在他卧榻之侧酣睡的,便是这女子。

谢征被这些乱糟糟的想法搅得半点睡意也无,听到身侧樊长玉呼吸绵长时,他没来由生出一股气闷,索性半坐起来,靠在床头思索眼下的局势。

樊长玉睡得久了,也换了个平躺的姿势。

谢征听到动静,眸光淡淡扫了过去。

她当真是生了一副极具欺骗性的面孔,这张脸睡着了看,怎么都是温良无害的。

偏偏她使坏时,也是一脸老实巴交的神色。

随元青……就是被她这副样子给骗过去的吧?

想到这个人,谢征眸色便冷沉了几分。

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他以为只有他看上的一株野地里的花草,竟有旁人也在觊觎着。

心口的地方似叫人用火烛燎了一下,不疼,但烧得慌。

他一瞬不瞬盯着睡梦中的樊长玉,眸色隐匿在暗夜中,愈发叫人瞧不清。

樊长玉许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不满嘀咕一声:“不

稀罕……”

谢征没听清皱了皱眉问:“什么?”

樊长玉含糊回了句连个字音都听不清谢征只得附耳过去细听。

他身上的寒意让樊长玉在睡梦中也躲了躲翻身时唇浅浅擦过他耳际谢征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有人靠得太近了陌生的气息裹着她经历了这么多事樊长玉还是有些警觉眼睫颤了颤就要醒来谢征微凉的手指在她颈侧的穴位一点她眼皮没来得及睁开又沉沉睡了过去。

谢征起身烛火都没点借着屋外雪色映进屋里的微光去桌前倒了两杯冷茶喝下。

他喝完茶也不再去床上睡只坐在桌边拧着眉头黑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床上那团隆起的弧度似在思索着什么。

夜空里似乎隐隐有鹰唳声传来。

他撩开眼皮几乎没弄出什么动静出了房翻出王家的院子走到远一些的街巷后才把指节放到唇边吹出一道尖锐的哨音。

海东青送信若是寻不到人便会在空中一边盘旋一边唳叫听到哨音了才会循着声音俯冲下来。

不消片刻一只纯白的海东青便从夜里中掠了过来

谢征取出海东青脚上的信件借着月色看完后信纸在他指尖化作了一片碎屑。

-

蓟州府衙此夜亦是灯火未熄。

郑文常从大牢出来将审讯出来的供词呈给贺敬元时垂首道:“确如大人所言是长信王的人截杀了咱们的人假扮征粮军官前去清平县征粮马家村那几十口人也是反贼的手笔。下官猜想泰州闹出的征粮打死人的事只怕也和崇州反贼脱不了干系。”

贺敬元负手望着檐下一排暖黄的灯笼和飘飞的大雪答非所问:“文常你说那二十万石粮食经了赵姓商人之手会送往何地?”

郑文常不知自己的上司兼老师为何又突然问起粮食的事如实道:“下官一开始猜测的是商人逐利但泰、蓟两州征粮也不见那商人高价出售那二十万石粮食。依如今的情况看来倒也像是反贼从中作梗下官以为只要查抄那赵姓商人必能查出几个反贼的据点。”

贺敬元摇头:“你太轻敌了些明日且瞧瞧整个蓟州府还能找到多少赵家的产业。”

郑文常羞愧低下头:“下官若能早些察觉抄了赵姓商人的家便不会闹出清平县这样大

的事了。”

贺敬元说:“不怪你反贼能钻这个空子有老夫之责若非老夫上了反贼的当一心想逼出那买粮之人放任魏宣强行征粮反贼放再多耳目在蓟州也掀不起大浪来。”

郑文常没懂他话中的意思不解道:“大人怎能把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下官瞧着一开始买粮就是反贼设下的套魏宣好大喜功他仗着身为西北节度使夺了大人的官印也不是大人能左右的事。”

贺敬元长叹一口气并不言语。

他这个门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正直死板看到什么便信什么。

许多事他终是不能说的太明白。

若非那赵姓商人故意留了尾巴让他猜到那二十万石粮是武安侯买的他又岂会误以为武安侯买粮只是为了给魏征使绊子。

上位者的斗争苦的永远是底层的百姓。

他放任魏宣征粮是想让武安侯看清他为了一己私仇底层百姓付出的是什么也想知道武安侯是不是那等为达目的不折手段之辈。

正是他的这一放权才给了反贼可乘之机。

百姓被逼到了这份上是武安侯不得已“现身”让燕州旧部送来调军令调走魏宣停止征粮。

他居于幕后不管出于何种目的终究是做了反贼这计划里的推手。

今日前往青州见到那力挽狂澜的青鬼面具人时贺敬元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若是他一开始就猜错了武安侯并没有打算拿泰、蓟两州的百姓作为扳倒魏宣的筹码那他征那二十万石粮是为何?

他长闭了许久的一双眼倏地睁开道:“锦州!”

郑文常不明所以:“大人锦州怎了?”

贺敬元快步走回书案前取出西北舆图铺开指着锦州神色罕见地凝重:“长信王于崇州造反西北内乱武安侯又战死这对关外的北厥人意味着什么?”

郑文常想通其中利害关系只觉头皮都快炸开了他道:“此乃进攻大胤的最好时机。”

贺敬元负手在案前来回踱步:“锦州乃大胤门户其后才是徽、燕两州呈三角之势稳着大胤门庭但粮草补给都得朝廷下拨。崇州一反阻断了粮道徽州尚无粮锦州又哪来的粮食?是老夫糊涂了!那被买走的二十万石粮哪里是为了设计魏宣这是替锦州未雨绸缪啊!”

郑文常听贺敬元这么一说也是大惊再结合他前边的话总算是弄清了其中关键

是,那二十万石粮,是侯爷买的?侯爷当时在崇州战场战败,就想到了锦州日后要面临的险境?

贺敬元缓缓点头。

郑文常道:“侯爷高瞻远瞩,非我等能及也,如今反贼的奸计破除,徽州固守,锦州有粮,当是喜事,大人又何故愁眉不展?

贺敬元叹道:“若是外忧内患叠一块去了,此局又怎破?

这话让郑文常也陷入了两难。

还有些话贺敬元没说。

魏严那边必是留不得武安侯的,上一次他能在崇州战场上做手脚,这次要是北厥人和崇州反贼腹背夹击武安侯,朝廷又刻意卡军粮,他真担心十七年前的锦州惨案重演。

贺敬元负手站了好一阵,才对郑文常道:“继续封锁清平县,力图把反贼的耳目拔干净。漕运的河道冬季枯水,也正是清理泥沙的好时节,文常,清平县的事解决了,你便带人去把蓟州到崇州的河道疏通。

若是走水路,多少东西都能运送。

郑文常心头一跳,领命退下了。

书房内仅剩贺敬元一人了,耳房的门才叫人推开,一鹤发鸡皮的老者走出来道:“你说,那姓魏的若是知晓你如此阳奉阴违,你还有多少日子的活头?

贺敬元只道:“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贺某无愧于天下百姓,足矣。

老者摇头失笑,道:“老头子下回来找你吃酒下棋时,且盼你还活着罢。

贺敬元说:“随时恭候太傅大驾,不知太傅接下来打算去何处?

老者衣衫褴褛,满头白发用根木簪邋里邋遢束着,腰间挂着个酒葫芦,伸了个懒腰道:“长信王小儿隔三差五又派人来草庐扰我清净,烦得紧,老头子先四处走走看看。

贺敬元垂下眼皮道:“我还当太傅是听闻侯爷战死沙场,这才出山的。

老者嗤了声:“老头子没多少本事,但这辈子也只教了这么一个徒弟,这世上能要了他命的那人,还没出生呢,不然他就得多个师弟了。

贺敬元听着老者的话,但笑不语。

陶太傅辞官归隐多年,长信王造反后多番派人去寻他,说是想请他当幕僚,实则是想请他教导膝下二子。

这老头最后那句话,便是言再收徒,只会收资质胜过武安侯的。

想来是长信王那两个儿子,未曾入他眼。

贺敬元明知故问:“崇州一战后,长信王世子素有小武安侯之名,太傅也没瞧上?

陶太傅面色不善道:“那臭小子十岁那年我教他的一册棋谱都能落到长信王幺子手上你说长信王打的什么主意?”

贺敬元面色沉了几分小武安侯长信王这是在把幺子照着武安侯教养?

-

清平县。

鸡鸣声叫第一遍的时候樊长玉就醒了。

天才刚蒙蒙亮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滚到另一侧后惊觉床榻凉得惊人一下子被冻醒了。

樊长玉顶着一头睡乱的头发爬坐起来想起昨夜明明是和言正一起睡的床抬眼朝着桌旁看去不出意料地瞧见言正撑着头在桌旁睡着了。

依着床榻这一侧的温度他怕是一宿都没在床上睡。

樊长玉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个什么感觉大概是几分好心做了驴肝肺的恼怒?

随即又困惑自己生气做什么他这般守礼她应该高兴再觉着他是个君子才对。

她尚在纠结时单手撑着额小憩的人听见鸡鸣声也醒了同樊长玉视线对上他微怔了一怔才淡声道:“醒了?”

樊长玉点头抓了抓头发说:“早知道昨晚就直接回镇上了害得你又一宿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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