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纱白裳被利刃一分为二,静静垂落在尹逸臂弯。

这两件衣物都是阿翁裁制的,纵是身量抽长,她也舍不得丢弃,只央了林秀婶儿将衣裳改了改,仍旧穿在身上。

可眼下……

墨色禅纱浸了血也瞧不出痕迹,可衣裳不是。

霜白衣摆上晕出淡淡的褐色印迹,一圈一圈,波纹似荡开。血迹惹眼,干透难以洗净,去往茶肆的路上,尹逸不知受了多少异样目光。

她眉头轻轻皱起。

一路纠拧,终是在最后一个巷子拐角,将白裳轻轻放置在废弃箩筐中,攥起薄如蝉翼的玄色禅纱,再次提步。

自记事起,阿翁看向她的眼神中,总是泛着一层淡淡的愁绪,又或……是怜悯……

人生性好奇,幼时尤是如此。

她跑闹跌倒磕碎牙,好奇火焰温度伸手进炉灶,爬树摘果子,摔断胳膊……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却还顶着大大的笑脸……

为此不知挨了林婶刘叔多少骂。

唯独阿翁默不作声,既不责骂也无教诲。只是入了夜,坐在她床畔为她扇风消暑时,才会静静叹息一声。

那时,她年岁尚小,还不能懂读阿翁眼底的情绪,可也渐渐地,讨厌摔倒,讨厌受伤……

她开始学着一步一步慢慢走,学着安静乖巧,不听,不看,克制内心深处的好奇,把全部注意力都投进药经古籍,幸而,混迹书海也别有一番趣味。

可没有什么路永远平坦宽阔,磕碰总是不可避免,白净的衣物总会染上污脏。

这层薄纱便被她披在身上,掩落尘垢,也予阿翁心安。

或许来日,她会换上官服褪下这层玄纱,可绝不是现在。

尹逸眉心重重一拧,掏出小本,在心底狠狠记了秦狗一笔。

城门口,茶肆。

春来客的揽客招牌仍未挂起,尹逸瞧了一眼,转身绕去后院,院门未锁,掩着窄窄一道缝。

尹逸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没招呼推门直入,正与抢步出门的潘望仁撞了个正着。

潘望仁脚步一顿,“逸儿?”

“潘叔,”尹逸眉眼一弯,上前顺势接过他手中包袱,抖了抖,碎银子裹在几身衣物里,发出细碎响动。

尹逸抿唇一笑,从胸前褡裢里掏出银票塞进潘望仁手中,一面直直往屋里走。

“我都同您说了,眼下并不缺银子。”

潘望仁抖开银票一瞧,一下愣住,脸色忽的唰白,两步追上去,声量陡然拔高,“这一百两你是从哪来的?”

尹逸正解着包袱,背后冷不丁炸开一声,整个人猛地一颤,险些跳起脚。

她回过身,对上他几近痛心的质问,瞬间没了底气,声音也弱下来,“是秦……从秦家借的……”

潘望仁面色一怔,倏地背过了身。

尹逸愣了下,轻声问:“潘叔……怎么了?”

“没,”潘望仁仓惶抬了抬袖,转过身挤出一抹苦笑,弯下身将包袱里的三身衣裳一件一件拿出放在桌上,连同银子一并推到尹逸面前,“还是秦老爷慷慨。这便好了,银子解决了,待我得闲,便去万溪帮衬着些,草木居重建便不用你再耗神。”

“入京的日子,你上些心思,还早早定下的好。这衣裳和二十两银子你收着,穷家富路,路上定用的上。”

尹逸察觉他的反常,心底疑惑,却没有说话,目光短暂停留片刻,缓缓点头,腼腆一笑。

“潘叔,我馋桑果了,院里还有吗?”

潘望仁想了想,“应是没几颗了,你坐会儿,我去隔壁院子摘些来。”

尹逸眉眼一弯,“好嘞!”

待他出了院,尹逸唇角弧度才缓缓落下,她若有所思地抚了抚桌上几件衣裳,不似新衣,但款式颜色素净简洁,正合尹逸心意。

她拾起一件素衫在身上比划了下,惊喜发现长短腰身竟都恰到好处,当即换了上。

随即出了院,极快把玄纱浣洗干净,搭晾在绳上。

一件单薄禅纱竟浸出三盆血水。

尹逸皱起眉头,将用过的木盆里里外外清洗了遍,收拾妥当,甩了甩手上的水滴,抬眼望向天穹,秋日天高远,稀稀疏疏飘着几团薄云,日头没了遮挡,大剌剌地落进眼底。

潘叔还未回来。

尹逸双指屈在唇边,呼出一声嘹亮响哨,过了几息,空中回荡过一道鸦雀嘲哳声。

不多时,一头白毛鸦展翅盘旋在小院上空,忽略叫声,竟当真有七分金鹏的气势。

尹逸再次呼哨,白羽在空中悬停一瞬,目光锁定,猛地俯冲而下,逼近之时忽而收势,羽翼扑扇,缓缓停落在院中柿子树上。

树梢承重猛地抖了一抖,柿果子坠在树梢摇摇欲坠。

白羽俯瞰下去,歪了歪头,啊啊叫了一声:什么事?

尹逸不语,回屋拾起笔墨,草草落下几字,撕成小条与银票一并折起后,掀帘出院,手头卷着字条,头也不抬。

“把信送回万溪后莫再府城露面,你往日最想去望浮山,眼下得空,便去避……”

“逸儿在和谁说话?”

尹逸一噎,倏地抬起眼。

潘望仁提着一小箩筐,半只脚踏进门槛,正怔怔看着她,他身后还跟来一人,隔壁酒肆的掌事娘子,久娘。

久娘手里提着食盒,闻声,掂了掂脚,目光探过潘望仁肩头落向院中,却在扫及尹逸的瞬间,眸光重重震颤一瞬。

尹逸一时语塞,垂眼手中的字条银票,又看了看两人,心虚地指了指树,憨笑两声:“是…是白羽……”

白羽白色羽翅扑扇一下,应声落去尹逸肩头。

潘望仁一拍大腿,“你这孩子吓我一跳!同头畜生又什么好说的?”

尹逸傻笑着不说话,上前接过小箩筐,满满一筐,桑果垒成一座小山,顶上不时滑落几颗果子。

尹逸朝久娘点头示意,拎着筐往厨间走,洗净装盘,另拿出十几颗盛入木盆捻出汁,加水再滴入几滴白醋,缓缓搅匀。

而后,轻轻抬手,抚了抚依偎在肩头的白羽,近乎呢喃道:“眼下豫章不太平,白鸦又极为惹眼。若让暗处的人盯上,定不得安生。委屈你在盆中浸两炷香时辰,待染回墨色,便可安心往来万溪豫章。”

白羽喉咙里咕噜一声,毛茸茸地缩在尹逸肩窝,轻轻啄了下尹逸耳垂,张开翅膀扑进了木盆中,全当沐浴似的扑腾起水花。

尹逸垂眼瞧了片刻,唇边轻轻弯起,端着洗好的桑果回屋,屋内隔着一门竹帘,却忽的炸起争吵声,尹逸心头一跳,脚步顿住。

潘望仁怒气勃然:“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

久娘冷声讥诮:“我能知道什么?我知道你半截入土,却作天作地还要折腾!你要折腾给谁看?!”

久娘扔下这句话,一把掀开帘子,正对上尹逸,她眼皮上下一翻,眼底火气似要喷射而出。

盯了好半晌,却也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蹙眉,指尖一戳尹逸肩头,没好气道:“死人衣服,赶紧换了。”

“把你的残羹剩饭拿回去!”潘望仁在屋里嚷。

久娘回头,隔着竹帘,恨恨剜他一眼,再次点了点尹逸,而后袖子一甩,大步流星地出了院。

尹逸怔愣住,低头看了看,身上衣物,难怪他看着这衣裳眼熟,原是潘嘉大哥的衣物。

她唇瓣轻抿一下,眼底染上惆怅。

潘嘉大哥启蒙稍晚,可自十岁上考进府学,其后便次次稳坐魁首。她入豫章时年纪尚小,自那时起便时常受他照拂,求学,求生,皆是如此。

潘大哥过世六载,衣物却崭新如故,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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