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剑波知道,几个前大舅哥不会说出多难听的话,但心里头实在难捱,有个人坐旁边心安一些。

满屋的人,唯一能让他安心的是蒋月如,可眼下又无法坐她旁边。思来想去,只有知意最合适,关键时刻她能缓和气氛。

餐桌那边,蒋司寻将人往后一挡,没让许知意动弹,他大步流星走向父亲:“我坐你边上,你的孽债我来还。”

蒋老大气哼哼道:“看到了吧,你儿子都知道那是孽债!”

路剑波没辩驳。

关于过去,提了,是揭伤疤,不提,每个舅哥心口似乎都有难以咽下的怨气。

“是我对不起月如,把好好一个家给折腾没了……”

蒋月如打断,看向的是蒋老大:“大哥。”

只喊了一声,都无需多言,蒋老大立刻明白,过去就让它过去。他们兄弟三人对这个最小的妹妹是一点辙没有,但凡当年他们对妹妹再狠心一点,不许她去港岛,也许就没有这之后的种种。

她也不会难过这么多年,可已成事实,现在后悔也没用。

他发话:“都过去了。吃饭吧。”

至于司寻的婚礼,他考虑片刻:“没什么好商量的,两家各办各的。港岛那场,小四小五你们去吧。”

他们兄弟三人是不可能出席,至于小辈们,谁想去谁去,他不管。

每年的团圆饭,谁坐哪桌基本都固定下来,许知意是头一回来,她挽着蒋月如胳膊,“妈,我跟你坐。”

蒋月如莞尔:“我和你几个舅妈坐。”她下巴对着路剑波那边示意,“你过去坐,替我招呼他。”

他夹在二哥与三哥中间,这顿饭会吃得格外艰难。

她和他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为难他,已经没有必要。

许知意去往路剑波那边,半路被沈棠拉过去,“坐我们这桌。”她们这桌最挤,也最热闹。

许知意:“我要陪路伯伯。”

称呼爸,他们不一定反应得过来,一声路伯伯,直接明了。

沈棠理解,笑着扬下巴:“去吧。”

路剑波正愁着这顿饭该怎么吃,随着一声“爸”,给他送来了曙光。

许知意在他旁边坐下,“我跟您坐。”

旁边有了一个可说

话的人,路剑波悬着的心落了地。

蒋司寻也坐这桌,每年的年夜饭,他和蒋百川以及五哥都被长辈抓在这桌坐,牢牢看着他们仨,不许他们胡言乱语。

他坐她正对面,她一抬头,两人就能对视。

许知意冲他一笑,所有想说的话都在带笑的眼神里。

蒋司寻也淡淡笑着,还有人没落座,他拿起自己的酒杯,隔空先敬她一杯。

许知意忙端起自己的杯子,杯口略微倾斜,用嘴型说了句新年祝福。

蒋司寻猜出她说的是:新春快乐。

他抿了一口酒,看着她回了一句:我爱你。

许知意嘴角上扬。

在嘈杂声里,两人眼里只有对方。

坐在旁边的路剑波将一切看在眼里,想到自己和蒋月如,如果三十年前他陪她回家过春节,当时是不是也会同司寻与知意一样,隔着桌子互诉爱意。

给自己满上一杯酒,路剑波拿起酒杯去了蒋月如那桌。

蒋月如正跟大嫂说话,大嫂让她除夕那晚去她们家,预备好了她爱吃的粤菜。

“好。”她应了下来。

“月如。”

她和大嫂的聊天被中断。

蒋月如回头,他端着一杯白酒站在旁边,年轻时他只喝红酒,白酒与啤酒基本不沾。

路剑波放低杯子,和她碰杯。

到了今天,爱与恨早已面目全非,他不知该敬什么,于是碰过杯子什么都没说,仰头把一杯酒闷下去。

喝得有点猛,缓了几秒,他转身回自己位子。

以后也没机会再来,路剑波把今晚餐桌上的每道菜都尝过,有几道菜以前经常听前妻念叨,今天总算尝到什么味。

与旁边的二舅哥没话说,主要是二舅哥也不搭理他,幸好知意坐旁边,他拿过公筷,给知意夹菜。

“这道菜味道不错。”

“谢谢爸。”

许知意今晚几乎没用自己夹菜,餐盘里就没断过菜。

无论是在哪里吃宴席,路剑波和许知意都是能好好吃饭,绝不浪费佳肴的人,今晚亦是如此。

桌对面的蒋司寻终于忍不住,提醒父亲:“爸,您少吃点,四嫂不是消化内科的医生,吃撑了她看不了。”

路剑波:“……”

养他有何用。

许知意:“没事,我有健胃消食片。”

“……”

不知是谁,哈哈笑出声。

沉闷了半顿饭的时间,桌上的气氛终于渐渐轻松。

二舅很纳闷许知意与许珩打架的事,一个三十二岁,一个二十六岁,加起来都快六十,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么大两个人会打架。

于是问许知意:“知意,你和你哥都是怎么打架的?”

许知意咽下嘴里的肉,认真回答:“用手和脚。”

二舅:“……”

蒋百川慢悠悠:“您不会以为知意会绝世武功,吹口仙气就能把许珩打趴下吧?”

“哈哈!”笑声来自蒋小米和筝筝,她们俩差点喷饭。

二舅被怼得没话说,最后厉眼一瞪:“我看你们都不想吃了!”

路剑波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家庭氛围,在路家不可能有。

当年,前妻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以后我带你去我家感受一下,什么叫家。

可惜那会儿混账透顶,不懂珍惜。

今年能来吃顿年夜饭,是沾了逆子与知意办婚礼的光。

明年呢?

明年他再来,必定进不了这个大门。

……

年夜饭吃到快十点钟才散,蒋司寻的车等在门口,其他人的车在院子里,他和知意最先离开。

前两天的积雪还没消融,晚上又飘起了雪花。

坐上车,许知意问:“你还去酒店看看爸吗?”

蒋司寻:“不用。他自己有安排。”

她靠在他肩头,连她都觉得今晚的年夜饭像场不真实的梦,别说他这个当事人。

这也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回与父母吃年夜饭。

忽然,蒋司寻拍她,让她看车外。

许知意从他身上起来,坐直往车窗外看,大院的中心花园里有人在堆雪人,一个成年人带着两三个孩子。

仔细一看,是二哥的身影,旁边几个孩子应该是他哥哥姐姐家的。

蒋司寻问:“要停车打声招呼吗?”

许知意摇摇头,“不用了。”

小时候,每年下雪,齐正琛都会给她堆雪人,每次都堆一排

,从大到小像套娃一样依次排开,最小的雪人能捧在手心玩。

他负责堆雪人,她负责找树枝,削胡萝卜,给雪人做胳膊做鼻子。

汽车缓缓开过去,她看不见二哥。

齐正琛今晚堆了六个雪人,每个孩子两个。

身后的汽车一辆接一辆,有人降下车窗跟他打招呼,他转身挥挥手,蒋家这么多人齐聚,应该是提前来吃年夜饭。

巧了,今晚他们家也聚餐。

之后他没有再刻意回头看,蒋司寻的车应该开过去了。

“二叔,我想要个很小很小的雪人。”

侄女小芒果晃他胳膊。

齐正琛回神,把侄女的手套戴好:“行,二叔给你捏一个小雪人,不过你不准再玩雪,小心手指头冻掉。”

小芒果听话,不停点头。

齐正琛抓了两把干净的雪,开始滚雪团。

小芒果靠在二叔身上,扑闪着眼睫毛,认真看着。

齐正琛想起,知意小时候也这么乖巧。

那时她说:二哥,我想要个小的带回家。

小雪人捏好,他找了两根最细的枯枝,两边各插一根,找了几粒小石子按到脸上,饰成眼睛和鼻子。

小芒果眼睛睁圆,兴奋地像捧宝贝一样两手捧在手心。

齐正琛一把抄起侄女,转脸对两个大点的外甥说:“回去了。”

不自觉地,他又看一眼远去的汽车,不知她在哪辆车里。

小芒果:“二叔,你看什么呢?”

齐正琛转回身,笑笑:“在找一个被我弄丢的人。”

小芒果太小,不懂什么意思。

雪花越来越大,齐正琛单手抱着侄女,把侄女的帽子戴好。

大片的雪花落在他大衣肩头,小芒果拿手轻轻帮着掸去。

雪越下越大,蒋司寻到家门口时,车顶落了白白的一层。

他们家院门门旁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雪人,隔着车窗,他扫了一眼,只觉得眼熟,但没多想。

许知意惊喜道:“怎么会有雪人,阿姨堆的?”

蒋司寻:“应该。”

除了阿姨,也没旁人,反正物业不会给每家发一个雪人。

司机停车,给他们俩先下去。

许知意拿出手机拍了几张,回看照片时不禁蹙眉,这眼睛和鼻子,她看过,脑子里有熟悉却模糊的画面回闪。

她很确定,闪过去的模糊画面跟二哥无关,以前二哥堆的所有雪人,鼻子都是她来做。

就没做过这么复杂的胡萝卜鼻子。

阿姨听到了汽车声,快步出来,对蒋司寻道:“司寻,晚上有人给你送雪人来,他没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名,说你看到雪人就知道他是谁。”

蒋司寻:“……”

难怪雪人眼熟,商韫朋友圈晒过差不多脸型的雪人。

没想到他还真堆了一个送来。

掏出手机打过去,“你得多无聊?”

商韫笑:“是挺无聊,只好找点事消磨时间。”

他道,“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大年二十八,你说我有病我去相亲?对了,许珩大年初二相亲是吧?他跟我一样,不会去,你让许伯伯做好心理准备。明天许珩陪我和齐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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