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雪大,苍梧山上白雪茫茫,小小的马车在崎岖山路上一刻不停地行着。
潘棠头靠在马车车窗旁昏昏欲睡,她也是第一次走夜路。要不是母亲生病久久不愈,她也不会走这一遭。
母亲常年吃斋念佛,对她素来冷淡,可这次却破天荒要求她去庙里祈福,潘棠总要尽尽孝心,不好拒绝。
她们一行三人,本早就能进城,但好巧不巧遇上大雪,现在天黑了也没赶到。
长安城中宵禁,她们今晚定然是回不去了,要一直挨到明早。
突然,在外面赶车的般若拉紧了马,马车迅速停下来。潘棠头重重磕在车窗沿,她吃痛“哎呦”一声,对外面道:“般若你赶车怎么回事?每次都这么不稳重。”
般若比潘棠长两岁,长得身强力壮,但做事马马虎虎,总是要被潘棠念叨两句。
只听外面般若的声音传来,她结巴着,“二娘子……地上有个人。”
话断断续续,潘棠听不清,大声问:“硌着什么了?”
她身旁的曼姝看不下去了,提醒道:“娘子,般若是说,地上有个人。”
“什么!”
潘棠一把掀开车帘,探出头去。
茫茫雪夜,山路上雪白皑皑的,一黑衣少年倒在路中间,分外显眼。
般若问:“娘子,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救人啊。”潘棠跳下马车,匆匆跑到那少年身前。
盐粒般白的雪地里,黑衣少年蜷成一团,高高束起的头发凌乱散了一地,破损的黑衣里沁出血迹来,将雪也要染红了。
他胸口像是被捅了一刀,鲜血止不住流着。
“你没事吧?你还好吗?”潘棠拍拍他的肩膀,但他却没反应。
她立刻吩咐道:“曼姝,拿个火折子来。”
曼姝匆匆递来火折子,随着火光燃起,潘棠才看清着少年的容貌。
他年纪应当比潘棠大些,脸被冻得比雪还白,鼻梁高挺,眼窝深邃,睫毛很长。潘棠心里暗暗惊讶,竟然是个如此的美少年。
潘棠拍拍他的脸,“你还活着吗?”
少年眉头一蹙,竟然吃力地睁开了眼。火光下,潘棠看见了一双浅色的泛着光的眸子。
—
卫琢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的求生意志让他一直跌跌撞撞走到了山路上。但雪夜太冷,他身体流血失温,一头倒下便再也爬不起来。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女子喊他的声音让他清醒过来,睁开眼,他看到茫茫雪夜里女孩被光染得赤金的眼,正着急看着他。
—
见他清醒,潘棠长舒一口气,“还活着,幸好。”
“你家在哪里?”她问。
少年摇头。
“离家出走了,还是无家可归了?”
少年默了默,吃力说道:“我不记得了。”
“家在哪里都不记得了?那你记得爹娘是谁吗?”
他又摇摇头。
“什么都不记得了!”潘棠惊讶道。她随后一叹,“那太可怜了。”
他看着她一双灵动的桃花眼,不解为何她此时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那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少年静默,似乎在思索。
潘棠继续引导,“你现在这样没人管肯定是要死的,你就和我回家,我是你救命恩人,你留下报恩怎样?”她说着,举着火折子的手晃动,眼里金闪闪。
那少年继续静默,潘棠猜测他是受伤伤到脑子,所以反应变慢了,便直接斩钉截铁道:“就这样决定了!走,我带你回家!”
“般若,把他抬上车。”
“是,娘子。”
般若长得人高马大,力气也大,抱个瘦高的少年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弄上马车。
上了马车,少年虚弱道:“多谢恩人。”
“不谢。”潘棠分外慷慨。
“我怕会连累你。”
他记忆全无出现在荒郊野外,不知道自己曾经经历过什么,万一有什么仇家寻仇,会连累到救他的恩人。
但潘棠却似乎无所谓,她笑笑,“你先别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了,你先关心关心自己的死活吧。”她突然凑近,和少年面对面,笑得恶劣,“若是有仇家寻仇,本姑娘就把你推出去自己先跑。”
少年垂下长长的如鸦羽般的睫毛,真的在认真思索着,他答:“好。”
潘棠笑意难掩,自己莫不是捡了个傻的?
马车继续摇摇晃晃前进,天亮时恰好能到城门口,城门打开便可进城了。
—
到天光大亮时,潘棠一行三人终于到了潘府门口。
门口侍卫打开门,问道:“二娘子归家是否需要奴去通禀一声。”
“不用。不打搅她们了,我悄悄进去。”
“对了。”她指马车处,“我在外面买了个小奴回来,以后他就是我院里的侍卫了,你们两个和娄管家知会一声,给他安排个房间。”
门口两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上答应下来,“是,娘子。”
但等潘棠走后,两人却免不了心里要腹诽两句。虽说我朝畜奴成风,大户人家平日里多买几个奴隶,是有面子的表现。但由家里小娘子亲自买奴隶回家,还是第一次听说。
都说潘府二娘子性子顽劣乖张,离经叛道,果然名不虚传。
—
但潘棠可不知道这些人在自己背后说坏话,她就算知道也不会去理会,毕竟拜她家崔姨娘所赐,她的名声已经够臭了,她不介意再臭一点。
少年被安排在一间简陋的值房里。值房临着潘棠的院子建的,本来就是给守夜的侍卫歇息用,但潘棠院子人一直不多,在府中又不受待见,连个像样的护院侍卫都没有,值房自然就荒废了。
如今,他住进来刚刚好。
她已经安排了曼姝去给少年找大夫,但他似乎受伤过重,找了三四个大夫,看了都直摇头。
“这位小郎君的伤真是太重了,老朽也无能为力啊。”
“老大夫,你再想想办法吧,给他处理一下伤口什么的。”她看床上少年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不必了不必了。”老大夫摆摆手。
“老朽行医多年,这就是将死之兆啊。就剩半口气了,脉都摸不出来了,这怎么治?”
潘棠也直皱眉,虽然她和这个少年只是萍水相逢,但是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她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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