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纠结下,宁佳与终究还是摇头,并未将内心臆断说与宁展。
“而今楚珂姑娘太过偏执,适才的激将法对她实在不好,不可再试。不过......”
她抬手揉着视线迷蒙的双眼,慎重道。
“我们若是能见上卫子昀一面,此事或能解。”
“怎么了?”瞧宁佳与越发没精打采,宁展忙将折扇递还与她,“你快扇扇。”
岂知他话音未落,宁佳与便控制不住地伏上几案,再无多余气力回应。
宁展原也头脑发沉,这会儿猛然清醒过来。
折扇虽可驱香,到底治标不治本,他早该去灭那祸害的源头才是。
宁展当即起身走向香炉,眼前却若有轻烟遮目,平日稳健的脚步现下亦然飘忽。
他踉跄伸手,胸中如野火在烧,顾不得那么多,索性将虚影重重的铜炉顶盖掀翻在地,再抬掌朝着熏香狠狠碾下。
“呲”一声,烟焰毫无保留灭于宁展掌心。
少顷,香泽袅袅的铜炉重归冷寂。
他按揉眉心,接着走向两侧窗扉,不停挥开残余的气息,还不忘开口唤酣眠似的宁佳与。
“小与,小与姑娘?你站起来——”
宁展蓦地将两窗往外推,星流银河,浪辉飞溅。他像极不解风情的死脑筋,步履匆匆,赶回案前。
“醒醒气儿啊。”
不知宁佳与听没听清那几声略显慌忙的招唤,双眸依旧木然,好歹是睁了眼。
宁展尚未坐稳,便捡扇给她吹凉:“小与?好些了?”
宁佳与意识模糊地抬头。
“我是谁?”宁展轻声问。
宁佳与对上目不转睛的宁展,犹豫道:“元......”
宁展屏息。
“公子?”
宁展动作一顿,扇子慢了,微风温和。
两人自不打不相识后,便明里暗里斗个没完,或吵嘴争舌,或拿刀动杖,和睦共处的时候屈指可数。如是消停下来,不定又在各自盘算什么应付对方的损语阴招。
此间,二人齐身并坐,难得安恬。
无奈美景总不长。
宁佳与仿若灵魂归位,“噌”一下从座上弹起,随之两腿膝骨撞得桌案砰响。她好比痛觉全无,只满眼惊疑望着宁展。
“你......元公子这是在做什么?”
宁展被她过于夸张的反应吓一跳,迟钝地挥了挥扇面,道:“......给你散那熏香,若不然,如何让你醒过神来?”
宁佳与磕磕巴巴半晌,方才编出一句利索话:“元公子贵为王储,在下一介草民,这怎么使得?”
素来恨不能烧房揭瓦的人忽然同他讲起了尊卑有别,宁展心中好笑。
他越想越乐,但刻意压着唇角,故作正经:“草民?你不是江湖女侠吗。再者,我一向亲民,给你扇扇凉罢了,有何不妥?”
宁佳与扶着把手缓缓落座,惊魂未定地捋着脸颊碎发,嘴里不停念叨:“不妥不妥,不妥......”
可她道不出究竟哪处不妥,光顾着躲宁展的目光趴回桌案。那绯面的折扇早被她顺手夺了回去,正和主子一并关门谢客。
不得不说,宁佳与做起戏来,不容置疑的派头直逼嘉宁这位经验颇丰的假面世子。
即是她面上伤得梨花带雨,背地则毫无波澜地盘算着如何将人一击斩于马下。纵使宁展看惯了诸多把戏,也要服她厉害。
是以如今这模样,委实不可多得。
吃了闭门羹的宁展并不恼,甚至放下自个儿端了好些年的架子,托腮抵案,饶有兴味地琢磨着:“小与。我日后便如此唤你,好不好?”
宁佳与哪儿敢吭声,一动不动闷在桌上。
她无动于衷,宁展却笑意更深,借着四下无人,厚颜道:“小与,你不理我,我便当你应下了。”
宁佳与大气都不出了,整个僵着装死。
宁展好容易等到宁佳与词穷理尽这天,怎能轻易遂了她的愿?
他边整理手边纸张,边不紧不慢道:“小与啊,小与?小——”
幼稚!
宁佳与受不住他催命般的咒语,硬着头皮直起身,幽幽道:“元公子,您这是干什么?”
她抹了把脸上空空的两行虚泪,试图为自己申冤:“是,民女此前骗了您,也确实想过行刺之事。可你我萍水相逢,挨着前后两件大事,也算同甘共苦的伙伴了。您何苦如此为难我呢......”
宁展深思片刻,十分确信道:“可我并无为难你的意思。”
宁佳与坐立不安地拨弄着扇骨,似是语重心长:“元公子,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尊卑有别,恕我无法应承。”
她如此疏离,宁展有些纳闷:“你我既是同甘共苦的伙伴,我不过想与伙伴亲近些,又何须顾及尊卑之说。莫非王储便不能结交知己好友吗?”
“元公子误会了。如今七州动荡未定,您重担在肩,还是莫要轻信旁人的好。”宁佳与道,“包括我。”
宁展全然不中宁佳与顾左右而言他的圈套,不服道:“你是旁人,我是旁人,那步千弈便不是旁人?他也是王储,为何他能与你相亲相近,偏我不成?”
“我同青哥哥自小玩在一处,他以及听雪阁众同窗皆是我半个家人。我与元公子则不过数月之交,”宁佳与略显无奈,“这如何能相比?”
宁展冷嗤一声,怪腔怪调地效仿陈夫人:“你是不是想说,你与步千弈青梅竹马,羡煞旁人?”
眼瞧嘉宁世子几欲将君子之貌抛诸脑后,宁佳与哭笑不得:“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耳闻“殿下”,宁展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失了仪态。他重新摆好架子,即是昂首挺胸,儒雅收手,总归不再“小与小与”地要与人亲近了。
虽说二人相对无言,宁展却毫不避讳地看着宁佳与。他拳心朝下,贴膝而握,像在给自己无声鼓劲,亦像是暗暗筹谋着什么。
子正一刻。
文房烛残,暗焰携风跳跃,花影团枝簇叶,交错附上两人逐渐朦胧的面容。
月色贴着窗棂,若即若离,尤甚暧昧。
宁展深深吸气,终于道:“小与,我想问你一件事。”
宁佳与不由凝神,下意识攥住扇柄,紧张得忽视了那声被她百般推辞的称谓。
“你说。”她沙哑道。
“你......”宁展言犹未止,却兀自阖上了眼。不待几许,他郑重地问:“你们步溪,吃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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