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风长意托着腮、曲着腿,散漫漫地端着小镜子瞧。

干儿子孝敬给她的乾元镜果然好使,谢府犄角旮旯都窥得清,随心念还能高清放大听声,同枝苑的阵符,丝毫察觉不出,不愧为偷窥神器。

安氏查氏,皆有苦口婆心叮嘱女儿,二姑娘今时不同往日要切忌小心,不可与之争执,即便见了亦要躲远,尤其安红拂再三耳提命面谢老三,管住脾性,勿要冲动。

然,谢老三终究少年心性沉不住气,母亲的再三叮嘱当耳旁风,拉着老四主动来招惹她。

乾元镜内,两姊妹一路咒骂过来,说她装神弄鬼吓唬人,许是打旁门左道处买了些召虫豸脏物的符纸亦或是药粉,才至她屡次得手嚣张一阵子,母亲说她厉害简直长她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嚣张什么,不信她连软肋都能舍,我们定要她好看。”谢楠恨恨道。

谢琼揉鼻子,“我委实不懂,她何时掉包了我的御颜娃娃,那匣子我分明上了锁呀。”

“说你蠢你不爱听,你的锁□□岂能打不开,依我看,是她召来的那几个狗奴有些下三滥招式。”

风长意扣了镜子,俩姊妹进屋来。

谢楠仍是嚣张气焰,瞥一眼屋内装饰,“换新了啊。”

风长意喝着茶笑:“多亏你们砸得勤,若看不顺眼继续砸,我愿家居装饰每月换新。”

“再换,也换不掉你身上的穷酸气。”谢楠挖人旧伤,讥讽道:“记得前年冬,你被子烧了,连买床被子的钱都没有,同那个天巧抱一起取暖,寒酸的不忍直视。后来好像是变卖了母亲留给你的簪子方换了新被褥罢。”

“我院里的被子不是你烧的么,钱不是你盗的么。”

“你哪只眼睛见我烧你被子盗你钱。”谢楠呵一声:“若有证据早便告到老太太那去了。”

风长意慢悠悠喝茶,“老三啊。你总觉得你很聪明,实则比老四还蠢。”

谢琼:“我都没说一个字,你骂人干嘛拐带上我。还有……”嗅到二姐这儿的窨茶香气袭人,案头竟还有两碟荼记茶楼不外带的点心,她吞涎水,“身为姐姐,竟无待客之道,不让座,也不给上茶点。”

谢楠睖一眼吃货,“四妹妹,她这里的东西你也敢吃。”

“……当然不稀罕,我是说二姐委实无教养礼数。”谢老四暗中咽口水说。

谢楠不欲废话,冲悠哉吃茶点的风长意道:“我们要去春江花月府,二姐可有兴致一道去玩。”

龙井茶糕顿至唇边,风长意敛容,抬睫静静盯谢楠一眼。

谢楠得意笑笑,转身便走,看老二这神情,是放不下她的情哥哥了。

谢楠念叨着走了一段路,也没听到四妹回应她,一回首,那个吃货正踮脚抬手够树上的火晶柿子。

“吃死你。”她没眼看,转头快步走开。

谢琼未够到,不知是否她眼花了,枝桠并不高,她踮脚欲够到时,那树枝便摇晃。她观望四周,风平浪静,干嘛非得她摘柿子时刮风。

刺猬背至后腰的手里,捏着一枚符纸,“呸,还想吃我们院里的果子。”

风长意过来,颔首称赞:“不错。”

刺猬这小脑袋瓜是聪明,她只教了一遍,控风符竟用得不似新手。

“主子要出门?”刺猬问。

风长意颔首,继续朝外走。

兔子随上,“可是方才三恶女说的春江花月府。”

“没错。”

“那是何地?”

阅微苑门口,风长意将紧随着她的四小只往回撵,“信宁公主的府邸,你们几个看家。”

兔子追出去,“主子怎能一个人去,总得带上贴身女使啊。”

风长意顿步,眯了眯浅色眸子,“那是个吃人的府,你去了只会受辱。信宁公主的女儿最爱吃兔肉。”

“……主子你吓不到我,既是吃人的府,想必凶险,西西不放心。”

风长意弹她一个脑崩子,“我谁啊。再跟着,待我回来当你面吃麻辣兔头。”

兔子目送主子的背影,不自觉红了眼圈。

青毛鼠道:“放心,那个春什么听着像青楼的府,再吃人亦吞不下鬼道祖宗。”

“可是主子她灵力被束。”以西急得欲掉泪。她本可暗中跟着,又怕给主子找麻烦,头一次痛恨自己灵力卑弱。

蝈蝈给兔子拭泪,刺猬心宽,安慰道:“放心吧,即便鬼王大人术法被拘,亦能见招拆招。说实话,我从未见过比我还诡计多端的人,咱们主子算一个。”

三小只一致睖他。

刺猬:“……哈哈聪慧绝顶。”

刺猬老大拖拽其余三只回院,“主子让我们看家,我们看好家便是,多备些好吃的等主子回来。”

风长意头顶是气势恢宏的“春江花月府”的纯金门匾,她抬步走进去。

不愧公主府,排场够足。四队持剑府卫气势非凡,灵台充盈,皆是灵卫。

县主那里应提前打了招呼,府卫并未拦她。

以往谢苑每每带天巧入公主府,天巧便忍不住颤栗,别看天巧平日凶悍,却最怕这地界,她宁愿天天挨仗刑、受鞭笞、掌嘴睡柴房,也不愿踏入这公主府。

这里头住着玉京一霸苏矜矜,折磨人一流,碎人尊严的高手。

信宁公主与广庭候的爱女苏矜矜,皇族赐封的秣阳县主,身份显赫,贵女中的贵女,可谓嚣张跋扈至极,玉京同辈几乎无有没被这位县主欺负过的,打不过要么认栽要么加入。

谢楠便是后者。两人也算臭味相投,偏爱欺辱人取乐,倒成了好友。

公主府内开阔奢侈,雕梁画柱,名株成林,亭台花谢,步步生景,府中最高屋顶,筑有五脊六兽,为首的骑凤仙人散着滢芒,金色仙人瞳四转,可甄破伪装,四小只一来,便会被这仙人照得无所遁形。

不愧公主府邸,安保一流。风长意随地淬一口。

有嬷嬷专门候迎谢二姑娘,见到人后马马虎虎福礼,恨不得拿鼻孔瞧人,“娘子走快些,老奴还有活干。”

也难怪府人轻视,谢苑来此,每次皆一身脏污或挂着彩离去,引路嬷嬷们进不了内院伺候,不晓得发生何事,也猜得出谢二姑娘轻贱,非县主之友。

春江花月府大得离谱,光县主居所“知鱼榭”足有三个谢府大。苏矜矜的院子名字起得好,借鉴圣贤论辩,有象征主人善于思辨,追求魂灵之悦的高雅情怀,可惜苏矜矜低俗的不得了。

风长意随嬷嬷到一方隐蔽后院,苏矜矜与谢楠谢琼正在比射艺。

刍草人连成排,苏矜矜落着刺青的手,端持小玉弓,例无虚发,稻草的人脸被扎成刺猬。

谢二谢三连同几个女使对着县主殷切鼓掌,吹赞连连,谄媚得很。

风长意待谢楠刮目相看,不是不擅演戏么,这不哈巴狗演得入木三分。

一支箭矢擦着风长意耳际,钉至身后树干上,带起二姑娘鬓角一缕青丝,若非风长意闪躲及时,怕是要破相。

苏矜矜敛弓,明妍的鹅蛋脸上尽是轻慢之意,“怎的今个谢二姑娘一人来的,你那个女使叫天……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好像被送去童府享福了。楠楠,你们谢府薄待你二姐啊,怎不给人配个新女使。”

“有啊,她打我手里热乎乎抢了一个。”谢琼忿忿抢话,“那个狡婢耍心眼没来,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苏矜矜抽箭,拉弓上弦,府人牵出个颈上圈着麻绳,身罩赤色长衫的郎君,小郎君脖颈有刺青,面颊有刺戳,是个镹字。

府人一脚将人踢跪,红衣郎似麻木了,面无表情,拾起有人扔脚边的小皮鼓,熟稔地举至头顶。

宽袖下,小郎君露出的手臂手背上皆是稠密的刺青。

齐上茗,齐府小公子,原是谢苑的邻里。康芸建在时,与邻家亲睦,两个宅子还通了一道小门,齐小郎自幼清隽宽宥,识文知礼,谢苑自小爱去找齐上茗玩,说是青梅竹马不为过。

谢楠却瞧不上齐府门第,不屑同养马官的儿子一道玩。

康氏殁后,谢苑伤心自责至极,彼时阿兄远在边郡,鞭长莫及,是齐小公子时不时来劝慰谢苑,给她带素日里爱吃的果子糕饼,带她去吃茶,甚至扮丑脸变着法子哄她开心。

谢聂溺亡后,谢苑坚持认定兄长之死有异,所有人都说她脑子坏了,唯有齐上茗信她,同她一道想法子。

齐父乃下牧监丞,官职本不算小,但于玉京满地王勋贵胄中,显得微不足道,再加上安红拂兄妹俩暗中阻挠,齐家未曾帮上什么忙,好在齐上茗一直陪伴支持谢苑。

谢苑伤心欲绝,那段求助无门的黑暗日子,天巧与齐上茗是她仅剩的温暖。

不幸的是,齐家不久发生变故。齐上茗的兄长齐上善,原本任职玄矶司主簿,一次醉酒出言不逊,被言官弹劾,后又因不敬宦官,被老阉贼打皇帝面前谗言,圣人怒,抄了齐家,齐大郎流放岭荒,阖家贬为奴。

齐上茗生得俊逸,被好美色的苏矜矜瞧上,收入春江花月府,齐父去讨人,满是伤痕被丢出,后来街巷现一男尸,正是齐父。

落魄罪奴,自无人替他鸣冤屈、敛尸骨,尸体直接扔进乱葬岗,听街头百姓道齐父是饮鸩而亡。

谢苑曾携重礼入公主府,欲讨要齐上茗,苏矜矜自然不放人。她偏爱折腾小官吏家的俊秀小郎君玩,一旦哪家小吏犯事,若有面皮生得白净的,一准进了苏矜矜的知鱼榭,甚至没犯事的小官家的郎君,也有被县主抢掳去。

苏矜矜父母权势滔天,稍一反抗,受害者一家失去的便不止有儿子,只得忍痛作罢。

此次,谢楠唤风长意来公主府,是来参与游戏。约莫每半年一次。游戏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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