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至璧亭。

纾纾让杨氏兄弟换身衣着,按她的话说:“穿得那样招摇,任谁看都是杀手刺客,你们得扮做寻常镖人。”

再往前需要换乘船舶,他们入城购齐物品,一车两马抵达郃津渡。

渡口来往商贾帆舶挨挨挤挤,漕工纤夫赤身劳作,行道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两侧楼榭鳞次栉比,软红十丈。纾纾不禁感叹,听闻南地诸城依水而建,商贸繁荣,果真名不虚传。

一行人牵马到桑水河岸,纾纾忽咳嗽起来,不自然捂嘴道:“咳咳,借我点金子。”她朝杨屹伸出手掌。

此刻他看起来只是名会功夫的习武之人,葛布衣裳,箬竹斗笠。

郑繁轻笑,将马背上的包袱捏了捏,确实空虚不少。可知她花了五十金买这一路平安。

杨屹岿然不语,自看着往来船只。下游有一艘约摸五六丈长的大船,正在往船上搬货,旗号临风飘摇。

纾纾眯眼一看,似有濋州府字样。“那难道是去濋州的货船?”她惊喜道。

“夫人、主君,请到路边脚店歇歇,我和杨岘去去就来。”杨屹说完,扯下马背包袱就走。

“诶!”郑繁欲叫,纾纾赶紧拉住,“你且等等,听他们的,人家兄弟不比我们有门道。”

“不是这意思。”郑繁挽她手臂往饮铺走。

日头正炎,吃些饮子消暑。他搬开板凳扶她入座,“我做驿丞也有一段时日,怎么会一窍不通,是怕人携金潜逃。”

“不会的。”纾纾拿出身上仅有的几枚铜板,“要跑早跑了,这几日花销可都是人家付的钱。”

她可真是财大气粗,郑繁好笑,要是身上没有五十金,她当时该如何舌灿莲花?

“去,拿最甜的。”

“你不是喜酸么?”

“那也不能回回吃。”

饮子吃完不久,杨屹带着一包香烛贡品从眼前路过,杨岘扛着一只生猪头。

又约摸一炷香功夫,两人回来,杨岘喜气洋洋道:“夫人,那船今晚就能装完货,明日开帆,我使了些钱给总管,咱们现在上去。”说完又不住叹气,“不过需得弃马。”

纾纾倒无妨,马再买都成。但他俩的马匹饲养多年,一同走南闯北,感情颇深,怕是不好轻易舍去。

她未作声,只看向杨屹。

他本就寡言,抬手将马头摸了又摸,那马儿似有灵气,一个劲儿朝他怀里拱。

“有缘,我再把你买回来。”他低语道,漏风的喉管仿佛也平添一丝温情。

郑繁将余下两马缰绳也交于他,“都卖了吧,钱你们两兄弟收着。”

是夜,四人挤进一间低矮货舱里。那总管倒是个好人,知有孕妇,临时搭出一张木板床,铺上厚厚一层稻草,送来两罐清水。

“省着点喝,下次靠岸得五六天。”

郑繁用衣物团出一只枕头,毯子两端绑绳吊顶,隔出一方空间,也算勉强挨过船上的日子。

“你是怎么跟主管说的?”纾纾问。

杨岘答道:“说你们是一对破产夫妻,债主追债,准备去濋州投奔亲戚,雇我俩护卫。不过说好,靠岸时男子都得出去干活。”他瞥一眼郑繁,“主君也得去。”

纾纾扑哧一笑,“你们主君历来就是干活儿的。”

话毕,甲板上传来锣鼓声,有人高喊“河伯保佑,风平浪静!”

“河伯就是桑水河神,明日启程,他们今晚祭祷,祈求一路平安,这是规矩。”

“原来你们是送祭品给主事的。”纾纾咂舌。

她不知里头还有这些讲究,甚为惊奇,“那你可知船什么时候到濋州?”

“这商船沿途得装船、卸货,怎么也要个把月。”

也就是八月上旬才到。

纾纾皱眉,孩子届时六个月大,早已显怀,行动不便,如何去得林地里追踪缨缨。她与莫偃戈约好在宛鹤城的州府汇合,他还不知此事。

如若......

她摸紧肚皮,望一眼倚在床边的郑繁。包袱里有药,一直是他背着的。

因有隔断,虽看不见,但还是能听到,她不敢说话,只把包袱皮一拽。郑繁本在假寐,倏地睁眼。

瞅她一脸肃色,一手护肚,一手搭在自己肩上,郑繁以为是在找吃的,便起身把搬上来的提炉、小锅架好,“我去借点柴。”

“不是。”纾纾连连摆手。

他疑惑耸肩。

罢了,他什么都不知道。纾纾挠挠脑袋,“没事,你去吧。”

此后几日船不曾靠岸,本已减轻的孕吐由于行水颠簸而加重。纾纾差点把胆汁吐出来。夜里受不住晕眩,只能由郑繁坐着抱在怀里才能安睡。

她盘算着到下个渡口,让他买几副药来。

总算要挨到,夜里,她找郑繁上甲板商量。梢公等伙计都已入睡,纾纾披着长袍站在船头。

明月当空,冷辉莹莹,她背身而立,浇满头皎洁。因无镜绾发,万千青丝逶迤飘漾,裙带翻卷,如水波漪扬,人似婵娟,澹然而缥缈临世。

郑繁心中情愫愈发不能压抑,“珍儿。”一声轻唤,从身后抱住她。

这几日受苦,她骨骼越发清瘦,拥着玲珑一颗。

青茬扎额,纾纾笑着侧过身,“我有事同你说。”

“何事?”他拨开她肩上乌发,露出素洁面庞。

“你不是一直不知道我去濋州做什么吗?”

如她稍候要讲的事并不那么贴近人情,纾纾有些忐忑。郑繁是良善的,船上朝夕相对,不可能瞒得住,所以她才想据实以告。

“我,我的姐姐,薛璘,你可还记得?”

“嗯。”

“此事说来话长。”她望着郑繁干净的眼,“她如今在大巍和罕罗交战的前线,失踪已逾数月。”

“什么?”郑繁愕然。

他见过薛璘。在他看来,薛家姊妹一文一武,虽气质不同,但都乃清秀佳人,竟不知她有如此抱负。

纾纾捡重要的与他说明,最后道:“所以我想......”

“你想都不要想!”郑繁怒气陡生。

原来前几日翻包袱是要寻那种药物,他头一次如此愠怍,眸里生寒,脸色铁青。

纾纾羞愧不已,只垂头拉紧他掌心,拿捏分寸,小心翼翼道:“你看,如今月份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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