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有好多信息在飘。偏偏我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记忆撞到我的时候,我的世界才会显示记忆的画面。花阿姨买到漂亮裙子的画面,她女儿结婚摆酒,她老伴摔骨折了住了大半个月医院终于拄着拐出院……虽然我对此有一定的预期,普通人的大脑就像一个乱堆乱放且一辈子都不整理的仓库,但这种混乱程度还是有点超乎我意料。我一点路都看不见,到处有东西在撞我,撞到我的记忆片段随机地在我眼前放映。我往前走,一不小心脚就会陷进泥里——花阿姨家里有几亩地,种水稻,插秧的记忆贯穿于她搬到城市里住之前整整几十年的记忆里。现在这些湿漉漉黏糊糊的记忆都堆在地上,使我寸步难行。
这根本没法开展任何搜索工作,我想起了我的手绳。于是我在黑暗中大喊一声:“珩!”
珩听到了,我被瞬间拽回到社区活动中心的细叶榕下,珩一手拿扫把,一手叉腰,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大半个身子估计还在花阿姨的梦里,只剩下嘴能动。
“全是黑的啊,我怎么找她的记忆?”
珩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拉了拉,又是这个“我不是教过你了吗”的表情。我不敢吱声,等着她训话。
“生理学学过吗?”
“没有。我是半个文盲。”
人只要放下偶像包袱,别人就无法攻击你的无知。来自大哲学家江夷。
“你让她想一下她要回去的记忆,那块脑区就会活动,它就会在黑暗中亮起来。你追着光去就行了。”
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应该想到的,毕竟我丢失的记忆总在我不小心触发它们的时候短暂地亮一下。但那些时刻我都在现实里醒着,我从来就没想到原来我能像追一只萤火虫一样,去找光点的确切位置。
“花阿姨,”我大喊,“你能听到吗?”
“你在哪啊?”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好吓人,你忽然不见了,现在就剩我在三轮车上,它自己开来开去都开不过去。”
“你别管它就行,我现在在你的记忆仓库里,我得找找你二十多岁的记忆,你能不能回想一下以前的事?你最想回到什么时候?”
她在思考,在别人的脑子里看思考的过程,场面实在有些震撼。黑暗的潮湿的空间里,骤然亮起好多点金光,之后点变成线,金色的丝线向周围辐射,点亮一块又一块新的记忆。我看得惊异,站在原地只顾欣赏这奇观,然后反应过来,这些窜来窜去的光,都是我自己要去追的。
花阿姨肯定是在杂乱地回忆,她的脑子像过年时候的卫星摄像图,哪哪都在亮。我简直不知道该追哪一个,不行,这样不行,我得引导一下她。
“花阿姨!”
“哎!”
她的回忆过程被我打断,空间霎时又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花阿姨,你听我指挥,我们一次只想一件事,这样我才能找到你要的记忆。现在回答我第一个问题,你最想回到几岁的时候?”
“我想想啊,二十五?二十五岁我在干什么……不对,那一年我怀孕了,不行,再往前点,再想想……二十三,就二十三吧,我二十三岁结的婚。”
好多了。我终于看到一条光路,随着她的回忆,缓慢地向前延伸。我追着光去,一边走一边喊:“花阿姨,你继续想着那时候不要停,第二个问题,你那一年最漂亮是什么时候?”
房间熄灯了。所有光都消失了。
“花阿姨,不要停下来!你继续想!”
“你别喊我阿姨行不行?你一喊我阿姨,我就马上记起来自己七十岁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好,那我叫你什么?你的名字是什么?”
“我不姓花,不知道谁先开头叫的花阿姨,后来大家都这么叫了。我姓于,我叫于兰花。”原来人的衰老是从丢失名字开始的,她说起自己的本名,屋子里又亮了一串。“这名字有点土是吗?我以前也觉得,这是我妈起的,她就认识这几个字。但是后来我不是乳腺癌做手术去了吗,哎?你是不是不知道。”
“啊?我不知道。”
“这么明显两边胸不对称,我以为很容易看出来呢!左边是假的,做完手术之后,在衣服里塞的垫子。哦,哈哈,你也不会盯着一个阿婆的胸看。”事情有些久远,大概是那时候的痛苦都被遗忘得差不多了,她说起这事时心情还不错。“我跟你说,那时候手术完化疗,我才知道我这个名字好。每次化疗都得签好多字,我有个病友,跟我一起手术的,后来我们也经常同一个时间去化疗。她叫魏彩霞,哈哈!我全签完了,她还在签第一张呢。”
她说那是五十岁的事情了。我说五十岁之前呢?她沉默了一小会儿,说她要想想,因为回到过去是不容易的事。“我都快忘记左右两边身子一样重的感觉了。”她这么跟我说。之后她又笑一笑:“你一个男的不能理解,哎,阿珩当时听了也有点不能理解,因为她胸小,她说她要是做手术切了一边,可能一个星期就适应了。真烦呐!”阿珩可能正在外面打喷嚏,说不定还以为是扫落叶粉尘闹的。
我说你要是一下子想不起那么远的,你就慢慢往前推。先想想孩子?从女儿小时候开始想。她跟着我的指引,一点点回顾自己的过去。我在黑暗的泥潭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跑,还好在这里不受物理或生物规律控制,不然一边负重跑一边说话,还挺考验我的心肺。我追着光跑过去,它引我走到她记忆的很深很深处。女儿终于从四十五岁回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而我来到了她二十五岁的记忆。我抬头看,这不能说像是“仰望星空”,因为我就在星空之中。关于女儿童年的每一片碎片都被点亮,金色的光芒在我周围浮动,我抓住其中一个光点,之后我就看见了花阿姨。啊不对,于兰花。
她抱着刚出生的女儿,女儿皱巴巴的,身上红红的,皮肤上沾着奶白色的胎脂,她哭得很用力,表情相当浮夸,小小的脸皱成一团。二十五岁的于兰花抱着小宝宝,她看着孩子看了好久,之后看隔壁年轻版的老伴。老伴也是第一次看见刚出生的小宝宝,她丑得实在有点出乎意料,老伴的表情有点微妙。于兰花欣喜地看向老伴:“你看她多可爱!”老伴演技有限,努力微笑,说:“对啊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
【nmxs8.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