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未央宫。
大将军宇文拔陵病逝于黑沙城,遗体运回长安后,宇文绎辍朝三日,为这位叔父痛哭不止。他依照先主宇文盛早已立下的叮嘱,将宇文拔陵风风光光地附葬帝陵。
戎马半生,位极人臣,终究敌不过一抔黄土。
宇文绎忧心忡忡,未央宫外风雨大作,一如他心绪飘摇。
恰逢屠各段师与南军相持于蒲坂的消息传回长安,更令他坐立不宁,几度午夜梦回,依稀残梦中宇文盛怒气冲冲,大骂他不堪重任,辱没了宇文氏威名。
宇文绎不由得掩面而泣,幽寂寝殿中,断断续续的呜咽越发哀戚。
宫人大气不敢喘,听得殿中声响直到下半夜才渐次止息。
身着单衣的帝王赤足踉跄,高呼道:“贺楼侍中在何处?”
宫人闻令,赶忙将夜值的贺楼霜请来。
贺楼霜满身风雨,将蓑衣递给一旁内侍,隐隐以目光询问。
内侍摇摇头:“似是夜中惊悸。”
华丽的白玉屏风后,宇文绎枯坐案前,神情颇有些萧索。
他年近不惑,此生称不上坎坷,于帝王而言,也算不得顺遂。然而比起他业已埋骨泉下的诸父兄弟,能活到此时,已然是幸事。
贺楼霜暗暗思忖,垂眸敛去眼底的凉意,恭恭敬敬地向上首行礼。
宇文绎今夜颇为惶急,历数了两国战事,眉宇间愁云惨淡。
“李寿宜倒也是忠臣,我本想他兄长附逆,他心中必然有所筹谋,岂料如今看来,蒲坂城不能离了他。屠各段师渡河北上,潼关又该当如何?满朝文武仓皇,竟无一人敢率军增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
他颠三倒四地说了一通,贺楼霜微微抬眸,明亮的烛光正在他脸上跳动,生出几分如泣如诉的哀婉。
她音声恬淡,不急不徐地安慰宇文绎一番,将人劝住了,又道:“朝中大将,如今唯有中军将军斛斯莫题有一战之力,既然潼关苦战危急,不如让他率禁军前去相助,务要将敌军拒于潼关之外。”
宇文绎眸光闪动,思前想后,迟疑道:“可禁军走了,我如何能坐守长安!”
“长安险固,京中尚有左右卫,足以护卫宫城。陛下若难以抉择,待到南军兵临城下之际,焉能有回天之力?”
贺楼霜殷殷规劝,鸡鸣欲晓时,宇文绎终于下定了决心:“我要御驾亲征。”
贺楼霜虽有意外,旋即拜服道:“陛下亲征,必能克敌制胜。”
宇文绎传唤中书省属官起草诏令,诏书上墨迹未干,小黄门匆匆入内,禀报道:“虎蹋城守军急报!南军从武关一路来袭,如今已到城外数十里!”
宇文绎急火攻心,险些背过气去。虎蹋城距离长安不足百里,他不知武关守将为何如此愚钝,如此险要的军情,事到如今才让他知晓。
他不敢小觑,传召中军将军斛斯莫题前来。
斛斯莫题立下军令状,势必将南军消灭殆尽。
“朕与你一同前去。”宇文绎语出惊人,让斛斯莫题踌躇难定。
宇文绎不容他辩驳,径自道:“此行务要将南军扑杀,如此一来,朕才能安心东征。”
他传令诸军整顿人马,亲自披挂上阵,统领数万步骑,浩浩荡荡地朝虎蹋城进发。
虎蹋城外,魏军斥候疾驰入营垒,将长安动向禀报给诸位将军。
主将岑获嘉略一沉吟,道:“再探再报。”
斥候领命而去,诸将佐一时哗然。
“没想到宇文绎自投罗网,千载难逢之机,我军绝不能错过!”元破寒音声慷慨,眸中闪动着锐气。他满怀希冀,朝几位兄长看了看。
他姑丈卢昆鹊手捻须髯,问裴善渊道:“裴太守以为如何?”
裴善渊眉头紧锁,道:“我军各路人马会聚于此,不过数千人。那胡虏来势汹汹,只怕难以对付,不如暂避锋芒,以图后效。”
“这是哪里话!”元破寒不服,“偏军这一路而来,守将都不战而溃,如今已到了长安近前,成败在此一举,不战而退,岂不是让人笑话!”
“七郎!”卢昆鹊叱责他几句,心下亦有些踟蹰。
元破寒不依不挠,梗着脖子道:“我军自武关袭来,本就是奇兵天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全在于兵锋意气。一旦退缩折损了锐气,将来与敌兵对阵之时,既无心气,又无兵力,岂会有胜算?”
这话说得有道理,裴善渊不由得沉吟,道:“可若是交锋,以少胜多,殊为不易。”
元破寒笑道:“裴太守不知,我随镇国大将军一路西行,雄关重镇,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
岑获嘉微微挑眉,问道:“七郎君有何妙计?”
“称不上妙计,”元破寒摇了摇头,想起成之染在潼关外对敌的策略,道,“兵多有兵多的难处,我军不如趁敌军初到,阵脚未立之际,杀他个措手不及。若乘势占了上风,再多人马也兵败如山。”
岑获嘉沉吟良久,道:“既然如此,那便一战。”
八月秋高,暑热未消。百里秦川,草木萧条。日光火辣辣地泼下来,层层叠叠的甲兵无处遮挡,被晒得热气蒸腾。
宇文绎坐在御辇上,隔着密密麻麻的人海,遥遥望见南军的人影。白花花日光刺得他眼痛,于是那人影也重叠模糊。
一路曝晒在毒辣日头下,他周身大汗淋漓,荒原之上的南风席卷而来,夹杂着阵阵越发绵密的鼓声,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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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中逢暮雨,渭水过荒村。
成之染率人马乘舟西进,溯流而上,浩浩荡荡地进入渭水时,北岸的敌军临河张望,却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这一行艨艟小舰消失在渭水波涛中。
屠各段师见势不妙,急忙传令潼关和蒲坂守军挥师西上,沿路追击。
成之染见敌兵追得紧,却正中下怀。守军撤退后,河曲之地的两处天险都形同虚设,成肃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即可追随敌兵进入关中。
她的小舰吃水浅,如蚱蜢一般灵便轻巧,明目张胆地从敌军沿岸营垒前掠过。船身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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