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太子亲自拿人,禁军开路,太子卫队尽数出动——如此大的动静,自也是成果斐然。

——足足十三家功侯,随着刘荣一声令下而倒台,家产被尽数抄没,族人、仆从悉数下狱。

和拿人时一样:后续的处置,刘荣也主打一个干脆利落,滴水不漏。

抄没的家产——主要是这些蠢货囤积的粮食,外加府上的器具,以及庄园、商铺等不动产,刘荣没动哪怕半个子儿,悉数归入了少府内帑;

捉拿的罪臣及家属,则悉数关押至廷尉大牢,并在刘荣的高压下一路绿灯,短短两天之内,便迅速通过了‘秋后问斩’的死刑审批。

——现任廷尉卿赵禹,可不是之前的怂包张欧!

这位法家出身的‘酷吏’,可是恨不得在任上多弄死几个大人物,好为自己的资历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有刘荣力主此事,外加‘出了事孤担着’的承诺,赵禹自也没了顾忌,迅速完成了从立案到审批的一系列手续。

只是比起刘荣那践踏庄稼、闹市策马、私自酿酒等让人啼笑皆非的敷衍罪名,赵禹这个专业人士,手段无疑就老练得多了。

践踏庄稼?

——践踏社稷坛的籍田!

闹市纵马?

——在太祖长陵邑纵马!

言辱皇后?

——言辱已故太皇太后!

至于私自酿酒、荚钱欺民之类,也都在赵禹的精心润色下,变成了一個又一个顺理成章的滔天大罪。

如私盗宫酿啊

私铸铅钱啊之类。

反正就一个原则:罪名怎么大怎么来,怎么能够上死罪,甚至是夷三族的大罪怎么来。

至于真相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就是粮食的事儿。

只不过,终归身处同一阵营,或者说是同一阶级群体;

对于这些人的遭遇,功侯贵戚们,都难免有些兔死狐悲。

于是,等到了次日清晨,朔望朝举行前,未央宫紧闭着的北宫门外,便聚起了一圈又一圈人影。

“太子,实在是太过得理不饶人啦……”

“——是啊!”

“——不就是卖点粮食嘛……”

···

“太祖高皇帝可曾说过:使河如带,泰山若砺,国以永宁,爰及苗裔。”

“这都还没五十年呢……”

“——要我说,还是那几家,做的太过火了些。”

“——毕竟再怎么说,也是太子第一次掌朝政大事,陛下、太后,乃至天下人,都等着看太子做出成绩呢。”

“——这种要命的时候,为了几个钱儿去触太子的霉头,那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嘛……”

人群中,无论是朝臣百官、九卿重臣,还是功侯贵戚们,谈论的都是同一件事。

——太子处置在平抑粮价一事上,同自己做对的那十几家功侯,实在是太过于严苛了。

严苛到纵是知道真相如何——知道那些人的罪名、死因何在,大家伙心里,也还是难免一阵不是滋味。

又想到今日朔望朝,几乎是毫无征兆的定下章程,就更让有些人过渡脑补起来。

“莫非,陛下也觉得太子过火了,这才让太子举朔望朝,好给我们劝谏太子的机会?”

积极的人这么想,但消极的人,却是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性。

“恐怕,也未必就不会是陛下,也同样被那些蠢货气的雷霆震怒,这才让太子举朔望朝,以敲打吾等。”

“再顺带给太子造个势,为日后,太子监国做准备……”

听闻此言,众人无不心下一凛,各自止住话头,皱眉陷入了思虑之中。

其他的事儿,大家伙儿各执一词,却也终究不过是个‘猜’字。

但有一件事,却是不需要去猜的。

——今日,将是太子刘荣,第一次行使监国太子才能有的权力,主持一场百官公卿、功侯贵戚齐聚的朔望朝议!

这基本等同于天子启在向朝野内外,传达‘太子监国之日不远’的意图。

太子即将监国,又基本等同于对天下人宣示:天子启的身体状况,已经糟糕到了天子启自己,都开始准备起身后之事、开始政权交接的程度。

如此一来……

“今日朔望朝,还是尽可能不要反驳太子的意思吧……”

“说不定什么时候,今日之太子,便是我汉家的……”

“咳咳咳咳……”

带着这样的想法,百官公卿、功侯贵戚都各自低下头,各怀心事的涌入徐徐打开的司马门,朝着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朔望朝议,必须,也只能在宣室正殿举行。

按照惯例,今日这场朔望朝的主持者:太子刘荣,应该已经在宣室殿等着了……

·

·

·

·

“臣等,参见陛下~”

“惟愿吾皇千秋万代,长乐未央~”

未央宫,宣室殿。

天子启当然不在场。

但即便天子启自己不在,与会的百官、贵戚,也还是不得不毕恭毕敬的来到殿中央,朝着上首御榻之上,那杆由刘荣单手扶在御榻前的节牦,行参拜大礼。

待刘荣替天子启回过礼,并招呼众人落座,众人这才次序抬起头,打量起上首御榻的方向。

——不出意外:天子启的御榻之上,只有那杆被斜倚在御榻前侧的节牦,以示‘天子尚在’;

至于刘荣,自然不敢坐上天子专属的御榻,也没有多费工夫。

直接就将御榻旁,那方侧对着群臣、正对向御榻的宴席——自己平日里的专属位置往外一转,变成了侧对御榻、正对殿内群臣。

发现这一变化,殿内百官公卿面色又是一黯。

——落座于御榻一侧,与御榻同为坐北朝南、正对殿内群臣,这是监国太子才有的待遇!

有汉以来,甚至是有史以来,明确享受过这一待遇的,便是曾在先帝晚年,以太子储君之身,行监国之责的当今天子启!

如今,刘荣自然不是监国太子。

却又似乎只差了一道‘其令太子监国’的天子诏?

“还是太快了啊……”

“太子获立为储不久,涉世未深,便这般担起监国重担……”

“可陛下又……”

一时间,殿内百官公卿——尤其是朝中重臣,都纷纷对未来生出了深深地担忧。

无论是在后世,还是眼下的汉室,政坛,都总是以‘资历’来作为判断一个人能力的核心标准。

乍一听,或许有些恶臭,但其中的逻辑却极为缜密。

——有资历,意味着不管这个人是聪明还是愚蠢,至少他见过不少世面、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

就算能力差点、脑子笨点,也总能凭借过往的经验,应对大部分可能出现的问题。

再者,有足够深的资历、足够多的经验——就算是个傻子,也总能学会肌肉反射式的拨弄算盘了;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一个职务上干个十几二十年,也总能干出点名堂出来。

至不济,也至少能应付自己的本职工作了。

反之,若是个没资历的愣头青,那就算是再怎么天资卓绝、才智过人,也很可能因为经验欠缺,而做出一些看似英明无比,实则菜的一批的决策。

至于日常工作、本职,更是需要慢慢摸索,一点点试错——天知道要多长时间才能上手,甚至是能不能上手。

放在官场、政坛,尤其如此。

都不用说旁的,就拿孝惠皇帝刘盈,以及当今天子启举例;

孝惠皇帝,太祖刘邦的嫡长子、悉心培养的太子储君,总不至于太差吧?

——一头人彘,愣是给一朝天子给吓死了!

十五岁继位,浑浑噩噩到二十二岁驾崩,愣是什么成绩都没做出来——甚至连大权,都没能从母亲吕雉手中收回不说,还害得汉家出了接连两代少帝;

更还差点颠覆了社稷!

再看天子启;

虽然也是早早就被册立为太子储君,但毕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嫡长子,又实在有些资质平庸。

偏偏又有个天花板级别的皇帝老爹,那太子做的,才是真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如果说,太祖刘邦骂刘盈,是觉得刘盈不肖父、不类己——没有刘如意讨自己喜欢;

那先帝骂当今天子启、彼时的太子启,那就是纯纯嫌这个儿子——这个自己亲自册立的太子储君太蠢!

结果怎么着?

二十多年太子做下来,人家还就真成了!

还就真长成了个手腕老练,游刃有余的雄主,和老爹一起造就文景之治,以名垂青史的孝景皇帝!

这,就是经验和资历,最直观的体现。

——孝惠刘盈或许聪慧、或许愚笨;

但这都不重要。

真正重要的、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核心原因——真正导致刘盈失败的,是没有经验、没有资历。

更准确的说,是没有成长的时间和机会。

——反观当今天子启:或许不笨,但也绝对算不上‘天资卓绝’;

却靠着二十多年太子生涯的积累,一点点成长到了这一天。

你要说天资卓绝?

嘿;

太祖刘邦说过:刘如意天资聪慧;

先帝也说过:梁王刘揖颇肖朕躬。

有什么用呢?

问问天下人:是选先帝,还是那个惨死的赵隐王刘如意?

是选当今天子启,还是坟头草都长了几丈高的梁王刘揖?

说白了,那些‘天资卓绝’的人,无论是皇储还是官员——没人知道他们能不能兑现天赋。

能兑现,那上限确实很高——或许真能成为千年难有的明君、旷古罕见的名臣;

但若是不能兑现天赋,那下限,也真的是低得吓人。

所以,立嫡立长,还是立之以贤?

——之所以绝大多数帝王都选择前者,其主要原因,并非是真因为祖宗规矩,或是怕皇子手足相残之类。

而是即便从现实角度、实用性方面考虑,立嫡立长,也总是更佳的选择。

——他年纪大呀!

你别管他有多平庸、他弟弟有多聪慧过人——他年纪大呀!

就算蠢笨如猪,那他也是个见多识广,人生阅历足够充足,得到过足够锻炼的蠢猪呀!

再怎么着,也总比那个‘天资卓绝’,却还离不开尿片的弟弟,要强上个千八百倍?

眼下,刘荣确实是当今天子启的儿子们当中,年纪最大、最让人放心的那个。

但也仅限于:刘荣是个让人放心的储君,而且是‘相对放心’,却非绝对放心的储君;

要说眼下的刘荣,已经是个让人放心的监国太子——甚至是天子,那就是纯在开玩笑了。

“唉……”

“愿上苍垂怜,先皇庇佑——让陛下龙体安康,再多熬个几年吧……”

“真要让现在的太子坐了社稷,那我汉家可真就……”

对于殿内的众生相,刘荣自然是尽收眼底。

也很难看不出殿内众人——尤其是朝中重臣,恨不能明写在脸上的不信任。

但没关系。

刘荣非但没有因此而感到挫败,反而还因为这层不信任,而更加安心了些。

原因很简单:太子刘荣,已经是天子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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