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阳温柔地抚过青灰色的城墙,透着初春的寒风,微尘在阳光下粒粒可见。
胡人满载货物的驼队和背着书箱上京赶考的学子们排队入城,香料与墨香交融混杂,隐入熙攘的集市。
集市里各色口音的叫卖不绝于耳,各家食店亦是汇集了杯盏相撞的清脆声、火舌舔锅的嘶啦声、斫鲙师傅的屏息声、跑堂伙计的匆忙脚步声。
百味坊内,罗姈拿着果刀一丝不苟地求教:“等会儿,你转慢点……”
黄澄澄的橙子在崔平刀下几转,随意就卷出一朵漂亮的橙花。
削呲一个,罗姈锲而不舍地又拿起一个。
“墨哥儿在学堂还好吗?”闲聊间罗姈问起崔平的儿子。
“好,特别好。”崔平感激地看向罗姈,“他如今已经能背千字文了,先生也夸他聪慧。还新学了几个大字,有几个我都不认识呢。”
提起孩子,母亲总有滔滔不绝的话。
罗姈:“墨哥儿上进又懂事,你也是可以宽心了。”
崔平欲言又止,很多感谢的话含在舌尖。她知道罗姈不爱听这些客套,可她真的非常非常感恩。
她这一生速厄苦多,子幼夫亡,世情冷暖,命运不曾眷顾她哪怕一刻。
那个彻骨寒凉的除夕晚夜,她拼尽全力想求一条活路,菩萨没有听到,佛祖没有听到……罗姈听到了。
当初身无余资,只是想着借一点钱以济眉急,但她求来的“神仙”不仅出钱医治了她的孩子,还供孩子上学,给她也还债赎身,拉着她一步一步从泥地里爬出来。
传她食方,教她庖技,予她新生。
一飨之惠,在她晦暗的人生中都莫不敢忘,遑论性命之恩。
任何口头的感谢都显得轻飘,崔平低下头,卖力地将竹筐里的橙子全削出来。
“够了够了!”罗姈赶紧叫停,“摆盘用不了这么多橙花,还要留几个切丁呢。”
前几天她在宫宴上见识了一道名为“春兰秋菊”的菜品,她一尝,这不就是水果沙拉嘛。
味道特别爽口,这几日上京士子多,这样风雅清新的菜肴必定甚合他们的口味,她也赶紧给百味坊安排上。
不过果子的种类肯定不及宫里丰富,但是她也采买了好几种。
芬芳的香橙、多汁的青梨、酸甜的番茄、绵软的芭蕉……
“哎?这苹果怎么还有紫皮的?”小春走过来惊异道。
看罗姈手起刀落,劈开这个紫皮面苹果,更是瞪大了双眼。
“这里面咋还藏着蒜?”
罗姈轻笑,捻起一枚蒜瓣:“你尝尝这‘蒜’。”
“唔……!”小春当即眉开眼笑,“这‘蒜’还是甜的嘞!”
“这个叫山竹,”罗姈自己也吃了一瓣,轻轻一抿,甜蜜立刻流淌于唇舌,让人情不自禁露出微笑,“是一种水果,不是苹果,更不是蒜。”
“这也太好吃了吧。”小春说着又伸出爪子。
“从南诏那边贩来的,我周转托了好些人才买到一小筐。”罗姈拍掉她蠢蠢欲动的手,先递给崔平。
“咱们大周不能种吗?”小春好奇,这么好吃的果子应该到处都种才是。
罗姈摇摇头:“这种果子只能长在气候温暖的地方,咱们这儿太冷,种不出来。”
“南诏人可真幸福。”小春眼巴巴地盯着她切,罗姈失笑,干脆给了一整颗。
不忘嘱咐她和崔平分着吃,否则以崔平的性子,绝不会主动张口。
将所有水果切好放进碗里,加紫苏籽和梅卤这么一拌。
唔……爽脆又软糯,先甜后酸,梅微咸而回甘。
而且经由梅卤这么一包裹,水果表面也不会氧化变色,还是那么靓丽清新,想到这个法子做水果沙拉的厨子可真是个天才!
尤其是里头的山竹,热带水果独有的芳香,勾起罗姈对于榴莲、芒果、菠萝蜜的惦念。
等有机会去南诏,她一定要吃水果吃到饱!
最后正摆着盘呢,突然店里一阵喧嚷。
“怎么了?”罗姈出来查看。
一个年轻书生操着一口外地口音嚷嚷:“这家店的饭食有异,大家住口!”
食客们嘴巴里含着饭,咽也不是,不咽又不舍。
食品安全可是大事,罗姈耐心询问:“这位客官您吃到了什么?”
看见店主,书生愤愤:“你们庖厨手脚不干净,这菜里有线!”
边说边从宽阔的牙缝里抽出一根细伶伶的棉线。
本来罗姈有点听不懂他的方言,配合动作她立马会意,走到他桌边忙解释:“这道菜叫藏鸡,有线是正常的,您将它吐了就成。”
“正常?菜里有线正常?”书生怒斥,“你这店家好生狡舌。”
罗姈只好细细同他解释,并非寻常做法,这道藏鸡是整鸡脱骨而制。
选取刚下蛋还没有抱窝的母鸡,从鸡脖子开口一剌,全取腑脏、翅骨、胸骨、腿骨,鸡皮不断,全取其骨,填满鸡肉,最后拿绵线细细封好炖煮。
罗姈提醒:“您没发现这鸡吃的时候不用吐骨头?”
确实肉质肥美,软烂入味,还不硌牙。
“但是菜里还是有线呐!”书生不依不饶。
罗姈:“……”
得,白费口舌。
她只好重新又解释一遍,这棉线不是异物,这道菜本身就是要用棉线。
说了半天那书生还是不能理解,坚持认为没有骨头的鸡身上也不该长棉线。
像听不懂人话似的认死理儿,罗姈怎么说也说不通,这理解能力怎么考上举人的?
店里遇上胡搅蛮缠的客人,打烊后去鱼行订货也不顺心。
“店家,我记得您家鳆鱼有个头更大的呀,您把那三头的货拿出来我瞧瞧呗。”罗姈提着一兜子小鳆鱼,并不满意。
“没有了没有了。”店家直摆手。
“都是老主顾了,拿出来看看嘛。”罗姈软磨硬泡。
集市最大的鱼店外,罗姈赖着不走。
“唉,”见实在是躲不过,店家只好直言,“是真没有了,个头大的都被燕云楼订走了。”
“他们哪里要得了这么多?”罗姈皱眉。
“去岁下海的情况不好,运过来的就少。给你六头的不小啦,你去打听打听,别家都只有七八头的。”
罗姈叹气,却也晓得他们肯定是要先供着燕云楼。可她下一旬的心选宴食单已经定好了,连宣传都撒出去了。
真是处处不顺,罗姈回家东狸来蹭她都笑不出来。
顾承禾远远瞧着,思虑片刻,转身出门。
……
远郊某家酒馆内。
顾承禾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问:“讨姑娘欢心该怎么做?”
顶着一张这么冷峻的脸,说这么风流的话。
对坐的易礼一口酒喷出来,挤眉弄眼:“吵架了?”
“真是想不到,你顾承禾居然还有为情所困的一天。”才不管这厮的脸色,易礼哈哈大笑,痛饮一大口金茎露。
金茎露清而不冽,味厚而不伤,难得顾承禾如此大方,请他喝此等好酒,易礼马不停蹄地续杯。
顾承禾伸手挡住杯口:“你还没告诉我。”
“我说……你一个成了家的还好意思问我这寡汉。”易礼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你当初怎么娶到人家罗娘子的,该不是就凭你这张脸吧。”
顾承禾哪好意思说他和罗姈是假成亲,清咳:“你先给我支支招。”
他也是无人可问了,否则怎么会找易礼这个臭皮匠。
易礼根本没料到顾承禾压根尚在起步,还以为是小夫妻闹了些矛盾,需要从中调和调和。
可他一个单了二十多年的人也没经验啊,想想自己写的那些话本子,他状似心有定数:“那什么……你可以送她些喜欢的东西嘛,姑娘很好哄的。”
罗姈喜欢的东西……
顾承禾思忖。
她喜欢做饭。
还喜欢吃饭。
易礼一听,一脸没救了的表情。
“我说的是姑娘家通常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胭脂水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做饭吃饭,你要送她锅铲还是大米啊?”
胭脂水粉……依着罗姈平常的素面样子,他真心觉得说不定送锅铲和大米她会更高兴。
这个被否决了,顾承禾灵光一闪,想起罗姈床边那个被翻卷边了的话本子。
“她最近在看《大周张公案》,两卷都看磨了边,应该是很喜欢这类断案故事,你说我要不要去再给她买几本?”
“唔……罗姈很有眼光嘛!”易礼频频点头,闲闲道,“不过,这后头的卷章你是买不到了。”
一看好友的表情,顾承禾捏捏眉心:“……该不会又是你用什么新化名写的吧?”
易礼正是在下的得意一笑。
“那你还不赶紧写!她急着看呢!”顾承禾为罗姈催促道。
尔后他突然沉下嗓音:“这些年你一直笔耕不辍,今年春闱是不是……”
易礼做出打住的手势。
“花开花落非僧事,”眼底猝然变冷,“时移世易,科考早就与我无干系了。”
“你的秋闱成绩仍然保留着,只要你肯。”顾承禾劝道。
眼里全是嘲讽,易礼没什么笑意地弯了下唇角:“尘劳事,有谁听?”仰饮一大口,“现在这样,日高枕上醉卧,吾觉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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