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凤姐一走,见黛玉回房睡去,外头的婆子媳妇们便去躲阴凉,紫鹃叫了好几声也不应,好容易叫来一个,又推说自己胳膊疼,不能去熬药。气得紫鹃骂道:“二奶奶可没走远呢!珠大奶奶也快回来了!她可就在隔壁屋子!我要嚷起来,或一状告上去,你们家里几辈子的老脸要是不要?”

几个外头伺候的知道怕味儿,立马上前堆笑:“姑娘喊我们呢?方才耳背没听见!多大的事儿,也值得姑娘发这么大的火?我们这就去了!”

这几个油皮媳妇惯会看人下菜碟,黛玉刚来时,和老太太住一处倒好,如今来了几个月,又冷不丁搬了出来。这些人的惫懒性子便也渐渐显露。

这边厢眼看紫鹃怒极,谄笑着领命去了,那边厢,转脸便嘴里嚼蛆,几个一边走一边凑在一块儿咕唧。

“……神气什么呢,那紫鹃真当自己伺候什么正经主子呢?横竖是个外姓人!”

“就是,要不是老太太接了来,轮得到被咱们伺候?”

“嘘,少说两句吧,林姐儿性子刻薄,真要闹起来,还是咱们做下人的吃亏!”

“也是,听说昨儿林姐儿还往扬州寄信呢,不知什么缘故。难不成要走了?到时候老太太问起来,怪咱们伺候不尽心就不好了!”

最开头挑事儿的仍不以为意:“怕什么?咱们公府这样的锦绣窝,她哪里舍得走?再者说,咱们外头说的私密话还能叫她听见?便是听见又怎样?真闹到老太太那去,咱们经年的老人儿大不了磕几个头,老太太总不会真为这点小事儿发作?一次两次倒罢了,她若次次这么闹,人家只会觉得她小性儿!到时候谁还敢伺候她?”

这番话几乎是奸猾下人们心照不宣的处世之道。

没人比他们更懂得拿捏主子,软和的他们便糊弄,利害的便老实,黛玉这等聪慧却年轻的,他们又有另一套装傻的法子,保管叫你暗处吃尽亏,受尽委屈,面上一点儿没痕迹。

四个婆子叽叽咕咕一路,转过假山石往回走,猛一抬头,骇得差点魂飞魄散!

“林……林姑娘!”

只见黛玉就站在山石后头,身边跟着满脸怒色的紫鹃,眼瞧着是将方才的话都听了去。

黛玉微勾唇角,竟露出浅淡的笑,柔声道:“妈妈们,前头就是荣庆堂,我看也不必择日子,今儿便随我去老太太跟前罢。既要我闹,那就遂你们的心闹去,如何?”

媳妇子忙不迭磕头讨饶:“姑娘我们知错了!”

一个自扇巴掌:“都怪我这破嘴!叫你嚼蛆!叫你嚼蛆!”

一个哭天喊地,指着另一个吊三角眼的女人:“都是赵六家的挑唆的!我是劝过的,她不听,一径说那起子没王法的话!”

话头一开,其余人都将赵六媳妇拱出去,赵六媳妇又急又恼,索性豁出去,叉着腰站起身:“是我说的又怎么?哪个院儿里的下人嘴里没几句怨声?人家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偏就姑娘捡根鸡毛当令箭!拿着几句闲篇就要打杀我们?都像姑娘这么着,那宝二爷屋里的晴雯袭人、二姑娘屋里的司琪绣菊都活不得了!”

黛玉尚且不急不怒,紫鹃却气得脸色涨红,声音都发抖:“了不得!了不得!你这泼皮老妇当真是半点规矩都没了!姑娘才说几句话,你就白眉赤眼嚷搡起来!仗着是家生奴才,姑娘打发不了你?我却拼着这条命都要告到老太太那去!打杀你这个不知尊卑的老东西!”

六儿媳妇见紫鹃这般,自知是没退路了,心里越发没了忌惮,趾高气昂笑道:“紫鹃姑娘别嚷!我原跟着琏二奶奶做事,脾气爆些也是有的!被二奶奶指给姑娘后,也不曾犯什么错!这事儿说大也不大,左不过是我们扯闲篇,是姑娘不放手,要闹大!便是老太太来断案,我自有话说!倘或姑娘就此罢手,我们自然照常恭敬着,端看你们是什么道理!”

黛玉按住快被气哭的紫鹃,仍旧气定神闲,笑问:“妈妈这是威胁我?”

又是琏二奶奶,又是家生奴才……

黛玉冷笑,前世她便是顾念这些,不想自己一个外姓人在府里添乱,平白受了许多闲气,如今想来,都是不值当的!

“不敢。”六儿媳妇挑眉,嘴上说不敢,脸上却分明仗着年长资历,打着欺主的算盘。

从前她也跟过迎春,那更是菩萨泥做的人儿,对付未出阁的小姐,只消硬气些,她们也都不敢闹大。

见黛玉沉吟不语,六儿媳妇自觉又降服了一个,半哄半劝道:“若是姑娘饶我这一遭,再给我十个胆子,我必不敢对姑娘不敬。”

眼神一转,又阴阳怪气道:“毕竟只是吵嘴,没凭没据的,没的叫咱们脸上都不好看,姑娘说是吧?”

岂料黛玉忽然笑出声,“没凭没据?你怎知我没凭没据?”

六儿媳妇一愣,山石背面一道女声蓦然炸响,“没脸没皮的腌臜东西!可叫我抓个现成了!”

只见凤姐气势汹汹,身边跟着平儿和林之孝媳妇等人,乌乌泱泱众婆子围拢上来。

“来人!把这群泼皮贱骨头的身契都拿了来!发卖的发卖!家生的叫爹妈领回去!敢闹一句,立刻打杀!一卷草席捆出去!”

六儿媳妇如遭雷劈,顿时知道自己完了!一众媳妇忙跪地求饶,哭天喊地。

“二奶奶!我们错了!姑娘!我们错了!”

“错了?!”凤姐尖利的指甲几乎戳到六儿媳妇眼珠子上,“要不是我亲耳听见,倒还有的你辩!我就知道你们这群腌臜泼皮背地里没干好事!”

六儿媳妇忙磕头:“奶奶!我错了奶奶!我原先跟过你!求您看在情分上,别赶我出去!”

“你还有脸提我的名儿!来人把她嘴封了!”凤姐这下气得更厉害。

六儿媳妇原先是凤姐外门上做事的人。凤姐自从揽了管家事宜,各处院子管事的,大多有她派拨的人,一则为了好使唤操控,二则各处有自己人,立威也罢,给人施恩也罢,或是探听什么消息,都算有个眼线钉子。这六儿媳妇也是个爱钻营的,平日里讨巧卖乖,做事也算麻利,适逢黛玉进京,老太太吩咐凤姐派人,凤姐便抬举六儿媳妇过去。

凤姐是知道这人有些拜高踩低的坏处,原先她在迎春那,便生出些是非,只是没闹大,凤姐听了也装没听见。

一则,各处人员都有定数,没了六儿媳妇,平白也变不出个自己人去。二则,婆子们看人下菜碟的事儿多了去,哪个姑娘没受点委屈?连宝玉这块金疙瘩,对丫鬟好些也被骂有痴病!便是李纨这般万事不管的,人家还要在后头嚼她!

凤姐多精明,自知要是插手管了一桩,明儿就有第二桩。索性撂开手,她只面上照料妥当,不捅破天来,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左不过是些芝麻大小的口角!说到底还得看姑娘自己立不立的起来!

今儿老太太嘱咐凤姐料理黛玉屋里的下人,她原本还是照着旧例,雷声大雨点小敲打一番,谁料黛玉表面上不声不响,回了房去,却另叫雪雁报信,叫凤姐来看场好戏。

因有老太太嘱托在前,凤姐必是推脱不得,心里想着约莫是姑娘受委屈,要告状,并不大当回事。便带着平儿来了假山后头,谁知越听越气,指甲都要掐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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