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显得格外高兴热情，只是脸上没什么血气。
曼德菲尔公爵那一点被忽视的不满便烟消云散，关切地问了一句：“你的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塞西莉娅便紧挨着他坐下，轻轻叹了口气：“半夜里梦到母亲坐在床头，给我念睡前故事。”
她叉起一块土豆，朝公爵忧伤地一笑，“我记得小时候她常常捧着本书念故事，醒来这一早上都在找这本书。”
曼德菲尔公爵动了动嘴巴，没有说话。
“您知道有这么一本书吗？”塞西莉娅随口问，“记什么狼会变成人、百灵鸟会说话、金纺锤能杀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曼德菲尔公爵开口打断，“我从没见过。”
塞西莉娅垂下眼皮，轻轻搅着碗里的奶油汤，半晌“唔”了一声，她眼底下挂着淡淡青黑，更衬得她脸色苍白脆弱。
曼德菲尔公爵不由得反省起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但指望他能反省出什么来是绝对无可能，烦躁间不由得怪起乱七八糟的梦，惹得女儿不开心。
塞西莉娅从浓密的眼睫毛底下悄悄地打量他的反应，嘴角勾起一点幅度又立刻扯直：“爸，我这些天没事做，读了许多书，道理没懂得多少，但心却比以前要平静很多了。”
“读点经文和诗歌确实能让人平心静气，”公爵想起以前痛苦的读书时光，“你倒提醒我了，我写信给莎温公爵夫人，请她给你找了一位家庭教师。”
塞西莉娅抿嘴，爸从没提过给她找家庭教师，到了这个年纪倒想起来，果然是怕西斯对她影响太深。
“您是想让她教我什么？”她问，“论音乐、诗书、礼仪、家政，我是绝对不输任何人的。”
曼德菲尔公爵心道只是想让她看着你，话没开口，便听塞西莉娅说：“您不如让她去教西斯。”
顿了顿，她又说：“我翻开经书，天主说忘恩负义是罪，爸，西斯三番五次救了我，我不能放着他不管。他虽然像马驹一样难管，但要真的驯服了，定是匹好马。”
曼德菲尔公爵头有点大，他讨厌女儿三番五次提起西斯这个话头，但他也不好训斥，她已经搬出经书堵他的嘴了，这时候他倒烦女儿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余光里又瞟见玛利亚的身影，正长舒一口气时，塞西莉娅也看见她了。
塞西莉娅甜甜地笑起来。
“玛利亚，我和爸爸正在谈西斯呢，您快告诉他，西斯这几天过得怎么样？我前几天问过巴伦，说他伤得不能走动。他反省了吗？他知道过错了吗？”
玛利亚脸色微僵，但她很快反应过来，丝滑地往下接：“有卡莱明关照，他正慢慢好着呢，人安静多了，不知道在想什么，这几天我肚子里的孩子比他还要闹腾，可累坏我了。”
塞西莉娅望着玛利亚，她弯起嘴角，饱满丰润的嘴唇得像浸了红酒的花瓣，神色镇定自如。
塞西莉娅浑身毛孔都竖起来了，咽下一口奶油汤才把毛骨悚然的感觉压制下去。
为什么西斯这么安静，玛利亚是最清楚的。
“肚子里的孩子是最重要的，这很正常，”塞西莉娅端起一盆肉，“我帮您去探望已经长大的孩子。”
她苍白而憔悴的脸正对着曼德菲尔公爵，日光照在她的皮肤上，雪白透明，仿佛只要爸爸一拒绝她，她便一片片碎给他看，曼德菲尔公爵心头涌起一股愧疚，扭过头一言不发地切了块牛肋条给她，当做是答应。
塞西莉娅起身一步步朝门外走去，越走越快，流露出几分迫不及待，曼德菲尔公爵拧起眉头，问玛利亚：“西斯…恢复得还行吧？我可不想看见塞西莉娅因为他哭。”
玛利亚心道你下的手你难道不清楚吗，但心里是这么想，却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更何况她有些发慌，就算准备了一副说辞，心里也是没底。
“…还行吧，”她含含糊糊地应，“我跟她去看看。”
两个女人都走了，曼德菲尔公爵干坐着也没意思，尽管马厩又脏又臭他实在不乐意踏足，此时还是勉为其难跟了过去。
一踏进马厩，他还没来得及捂住鼻子，几十年打仗狩猎培养的敏锐神经兀地一动，瞬间察觉气氛不对劲。
马夫卡莱明半倚在墙边，人还没从醉意里缓过神来，手已经下意识地擦着头上的冷汗了。
一股马骚味和肉香味从里处传来，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塞西莉娅站在长廊深处，背对着他们，金发编成一条长辫安静地垂落，穿着一身素色绸裙，裙摆微微摇晃如同轻盈的浪花，身形纤细瘦弱，仿佛轻轻一推就随着浪花去了。
蝇虫嗡嗡叫着从马背上腾飞盘绕，翅膀振动声吵得让人心烦，除此之外，马厩静地令人心惊。
片刻后，公爵打断了沉默。
“怎么回事？”他瞥了卡莱明一眼，朝塞西莉娅走去。
塞西莉娅慢慢地转过头来，干净秀气的脸上仿佛有水光一闪而过。
“爸，”她轻轻地说，“西斯不见了。”
“你不会是在哭吧？”曼德菲尔公爵看她的表情不对劲，就知道她在忍着哭，顿时感到头风发作，一阵疼痛，先走上前去，抽出手帕在女儿脸上抹抹。
又回头朝卡莱明一横眼，他严肃起来还是很有气势的，卡莱明嘴唇抖着，说：“俺，俺不知道啊，俺醒过来，他就不见了。”
“你怕是从来没清醒过，”塞西莉娅吸吸鼻子，冷冷地说，“从早到晚一直醉着吧。”
玛利亚也走上开，面带心疼地摸摸她的脸颊：“别哭了，好姑娘，西斯这混小子有腿有脚，肯定是自己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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