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掀开裙裾,卷起微微染了血的长裤,自己摸索着探去膝头的伤口。
仅仅是轻微的触碰,这疼痛都钻心难忍,仿佛有一根筋自那儿,连通着大脑,连通着心脏,连通着五指,钻入肺腑五脏,啃噬每一根神经。
她咬紧牙关,纵然什么都看不见也还是紧紧闭上双眼,握住毒针末端那一毫凸起,一根毒针被她猝然徒手拔出。
她手抖得厉害,痛得握不住,叮的一声,松脱落在砖石之上,口中嘶嘶地喘着不均匀的粗气,遍身皆是冒出细汗。
整座荒破的院落腐朽又龙钟,她的心跳与急促的喘息在这破败之中清晰可闻。
“我回来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惊破黑暗,骤然响起。
他喘着粗气儿,踏着呼呼风声而来。
她瘫在冰冷的砖地上,抬起疲乏的双目顺着风声望去。黑暗之中,忽地燃起微弱的红光,微微照出他下颌的轮廓。
他正擎着火折子,还背着个扎得乱七八糟的包袱而来。好像……是方才那私宅里的桌布?
他一屁股坐在她身边,随意擦了把汗,气喘吁吁打开包袱:“来迟了来迟了,寻摸了些东西耽搁了。”
他没有来迟。
她也没有回应。
他将火折子塞到她的手里,只顾着忙手上的活计,道:“那油灯不好带,你先拿着,我去寻些干枝来生火照明。”
“嗯。”
她捏着手里的火折子,红红的微弱火光,暖暖的一点儿大,却将这暗夜的无边凄冷与孤寂烫出了个洞。
黑暗之中忙碌的动静化解了她的恐惧,带来了片刻安心。可于她而言,已经并非是她需要,而是他愿意。
他抱着一堆干柴枯叶枯草,还夹杂了今春新生的青草,杂乱的一堆,一股脑儿抱来,叮呤咣啷落地。青草的腥气与鲜嫩迅速钻入她的鼻腔。
一点点微弱的火光,逐渐蔓延成了眼前照亮二人一席之地的一团炽火。
“你怎么自己取了针?”
这火光逐渐燃起,照亮四周,他才望见那落在地上已然发黑的毒针,她支着裸露的膝头还在往外一点点渗着血,一滴一滴滴落在砖石之上,沿着砖石铺就的缝隙爬出黑色的足迹。
她被这陡然发问惊着了,这才发觉自己盯着火光入神了很久,拉下裙裾便遮盖住了小腿。
“我……我又不是什么放荡之徒!”
“我知道。我自己也可以做到。”
“你何必如此!我讨了烈酒来,你自己这般生拔,若是今后生了疮疡,化脓是会要命的!”他怒火攻心,心痛而自责地斥道。
他并非为她的不信任而难过,而是为了自己,为何我李焉识这般无能无用,无论是远或近,总护不好她周全。
“我没有怀疑你图谋不轨的意思,而是,我不能一直这样等你。”
她骤然间的冷漠与封闭愈发撕扯着他的心,他急着蹲下身道:“那现在我来了,总该信我一回吧。”
她撑着抬起头看着他,火光自他的背后映照而来,仿佛是自他身上燃起的一团火焰,他低垂的睫毛压住了他眸底的情绪,可她瞧得见,这双眼睛里的火并不比身后的要冷。
他又似赌气又似埋怨:“你若以为,男女授受不亲,便自行取用,我转过脸去不看就是了。”
他垂头摊开包袱,露出一堆匕首、剪子、酒坛、纱布、止血药,银针等等,也不知他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搜罗来的。
“江湖中人,不讲究这些。你来吧,这匕首若得割开自己的伤口放血,我下不去手。”
他转过脸来,望着苦涩笑着的她,面色沉重。她的笑,反倒像是在安抚自己。
“先把你自己乱来的伤口处理了。”他哼了一声,忿忿地道。
他瞧得见,那伤口里流淌滴答的血迹依旧是黑色的。他从未如此刻这般,这样庆幸忘寒毒的存在。
“忍着点儿。”他伸出一块厚厚的纱布,示意她可以咬住。
她摇了摇头,道:“最疼的刹那已经过去了,余下的,应该能受得住。”
“行,你们当女侠的都是狠人。”他拔出烈酒的塞子,浸湿手中的纱布,在膝头伤口处轻轻擦拭,又抬头瞧了瞧她隐忍的神色:“我挤了啊,忍一忍,很快的。”
她眉头紧锁,只点头,无法言语。
火光里,一滴一滴的黑血逐渐转为鲜红,她痛得再度瘫倒在地,攥着自己的衣角,咬着牙拼命忍着不去胡乱喘息。
“要不要来点儿酒,醉了就不疼了。”
她满头大汗淋漓而下,用衣袖胡乱擦拭了一把,推开了他的好意。
“不行的,我酒品不好,会冲撞你。”
李焉识心想,你发酒疯什么样子我还没见过,便故作轻松道:“我是不怕冲撞,就怕你说我借机揩油。”
喘息之中,她见缝插针地轻轻笑了两声:“不必,你继续吧。我得记得今夜的教训,只有刻骨铭心的痛才能让我终身难忘。”
“什么教训?”
“记得补刀。”
“你这个时候还有闲心打趣儿。”
“我没有打趣儿,我只是忽然发觉自己太仁慈了,从来不拿恶意揣测他人。我蹲在他身前时,只想着遵守约定,去要解药,却根本没意识到他依然有反击的能力,也忘记了他有反击意图的可能,更没想到他会违背约定。是我自己蠢,自己活该。以后不会了。”
“若是该死之人,无论他是否继续进攻,都要扼杀这可能,绝不手软。”
她说这话时,语气和眼神一样冷淡。
“世道如此,不得不为之。”
李焉识望着火光下她愈发失神的双目,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
他记得,那时在清微山庄往白水的路上,即便是面对穷凶极恶的山匪,她也还是要给对方一个自首的机会,才着了道,被药粉迷了眼睛。
他时常想着,这个小姑娘啊,太单纯,太容易信任旁人了,自己若不在身边护着,她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可如今看来,自己或许已然多余了。
“对,先护好自己。旁人是不可信的。”
他坦然应和着,话语间隙,又利落干脆地拔出第二根毒针,她还没来得及痛叫,他便又浇上烈酒,挤出一大片沿着腿上的酒渍洇开的黑血,擦净。
她的衣袖遮住了脸,故而他瞧不出她此刻痛苦的神色。
“鞋袜……可以脱吗?”他望着脚踝处的毒针,犯了难,转过头望向她。
“有什么能比命更重要,有什么能比这辈子站不起来更重要。”
他照做了。各自处理好,缠好纱布。才顾得上挪去她脑袋旁,扶她坐起来。
他刚触及她的后背,才发觉她全身早已汗透,沾了一地灰尘,头发也浸湿了,打了绺黏在脸上,面无血色。
他记起萧影,当初关在宁安司地牢之时,受了刑,也是这样闷着忍着,一声不吭。
她真的……越来越像他了。
好在……往事皆烟消云散,她终究不会像他那样背负仇恨。
算是自己讨了便宜。
“烤烤火吧,等身上干透了咱们再出发,否则夜里会着凉的。”
他自责地细细擦拭着她颊上鬓边凉透的汗水,怨恨自己的无能才让她置身险境,可仅是怨恨有何用。林谦文……他绝不会放过。
她无力地靠在他温热的怀里,气虚地微微点头,闭上眼睛,听着火堆噼啪的声音。
她遍寻不得的,跨越弥久,那安心而熟悉的气味,忽然就被找见了。
这气味,并非是两点之间骤然拉起的直线,明确,扎眼,明晃晃,切不断。
更像是庭院央,透过窗缝,飘来书案边的一缕香,时有时无,似有似无,摸不着,看不见,飘忽不定,你望过去,它只静默伫立,不发一语。
但她很确信,就是它的气息。
她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他认真之中,不自禁流露真情的温柔双目,满腹疑惑地问道:“顾将军,我们以前……认识吗?”
李焉识心里一阵恐慌,不知她何故出此疑问,便撇开眼睛不去看她,支支吾吾道:“我……是将军府的将士,平日私下里连女子都少见,更何况是,是你这样外来的江湖女子呢?”
“也是……或许是我庄周梦蝶了。”她垂下双目,苦笑道。
“庄周梦蝶?”他记起,在她昏迷之际,自己日夜读的书册里是提到过这样一个典故的,难道,她还记得?
“何解?”他不敢问,却鬼使神差开了口。
“你我今日也算是患难之交了,倒也不怕告诉你,我有一个……梦中人。”
“梦中……我虽看不清他的模样,可却记得和他在一起的心情,那样真实,那样情切,真的……很幸福。可现实之中,我找不到这个人。”
他心中苦痛交加,却装着正经,冷脸教训道:“你这叫阴桃花,千万不可去寻。还是踏踏实实嫁个老实本分的人才好。”
她扑哧笑出了声:“你还信这个?”
止了笑,又缓缓地道:“我刚才听着这火堆燃烧的声儿,好像找回了些什么,犹在梦里。故而,出此一语。”
“你衣裳似乎干了。”他有些慌乱地催促道。
“可以再靠一会儿吗,我想……让这种心情多停留片刻。”
“好,听你的。”
他心中苦楚万分,她的苦难化作了前尘,却依旧留下了痕迹。是自己的不依不饶,才叫她经历了那般曲折。若时光倒流,该叫她一举探得身世。在这段故事发生之前,便一剑刺穿这个叫做李焉识的陌生人,肮脏的心脏。
好在,这回她先遇上了戴黔,那样的人守护着她,再也不会同自己有任何纠葛。
可自己竟然鬼使神差吻了她,这张嘴不仅会说谎,还会强吻,李焉识你真是可怕得很。你绝不能毁掉她得来不易的幸福。
他神思之际,她却陡然开了口。
“顾将军,刚才那人说的话里,有一个词我没听懂,你能给我解释解释吗?”
“但说无妨。”
“他刚才提及的‘活春功’,是什么功法?我也算步入江湖大半年了,从未听过江湖之中还有这等功法,好新奇。”
“……”
“你也不知道吗?那方才你怎地那般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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