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昼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不知道具体的时间。

黑暗粘稠地糊满整个房间,只有深浅不一的模糊虚影可以辨识物品的存在。

这次没有给她绑束缚带,方清昼带着疼痛残留的惊悸往边上翻身,直接摔到了地上。

撞击和抽气的声音,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沉闷。

方清昼许久没有动作,就那么静静躺着。

地板紧贴着她的皮肤,给她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

等缓过劲,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门边,试着推了下大门,果不其然是被反锁的。

她靠在墙上,胡乱摸索了一圈,没找到灯的开关,索性放弃,一路摸索着去往厕所。

厕所的窗户仅是一个狭小的方块,好在附近正巧有盏路灯,将光线送了进来,让她能够看清里面的布局。

方清昼单手撑着洗手台,却发现没有通水。

连日积累的焦虑、不安、恐惧,在这小小的导火索下瞬间爆发,她勃然大怒,气急败坏地冲到大门,用拳头锤击着门板,咆哮道:“开门!厕所的水呢!给我开门!”

方清昼不知疲倦地拍打,很快吵醒了临近病房的病人。外面叫骂声一片,方清昼置若罔闻。

她的嗓音从尖利变到沙哑,手掌侧面的皮肤渗出星星点点的血渍。

在她准备寻找新的方法来发疯的时候,门从外面被敲响。

是个女性工作人员。

“怎么了?”

方清昼说:“我要洗澡。”

外面的人说:“我们这里统一时间安排洗漱洗澡。”

“我不接受!”方清昼暴怒吼道,“我现在就要洗澡,给我放水!马上!”

外面的人考虑了半分来钟,说让她等等。周围病房也逐渐安静下来,

方清昼背靠着门板颓唐滑坐在地上。

歇斯底里地宣泄过后,一股困倦席卷上来。

在方清昼即将阖上眼睛,密码锁传来解锁的电子音。

方清昼感受到来自身后的推力,挪动着朝旁边让开位置。

门外的人递来一个塑料盆,里面装着换洗的衣物,以及一些清洁的物品。不是精神病院统一的病服,是从她行李箱拿的东西。

方清昼仰起头。

走廊的光线同样晦暗,来人戴着个偏大的口罩,将眼睛以下遮得严严实实。包裹着不合身的白大褂,低着头跟她对视。

方清昼的注意力全被她的眼睛吸引。那是一双写着安定、融和的眼睛。从上方俯视的角度,给她一种呼之欲出的熟悉感。

对方将脸盆塞进她的手里,短促地说了句“不要吵”,便把门合上。

我认识这个人——方清昼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很明确的念头。

这个认知没有由来没有根据,却让方清昼不轻不重半悬着的心稍稍回落了点。

大脑的记忆可以混乱,但是刻进遗传物质的直觉无法轻易更改。

她一定可以找到锚点现实的关键。

只要她思考。

方清昼支着发麻的双腿,跌跌撞撞地走进厕所。穿着衣服,直接站在淋浴头下。

凉水从头顶浇灌,体温的流失刺激得她血管收缩血液减缓,她狠狠抹了几把脸,大口地呼吸,直要将胸腔内所有的废气都倾吐出去。

几次过后,终于彻底镇定下来。

方清昼按住自己的胸口,下方心脏在规律地跳动,她一下一下数着频率,搜刮着大脑中留存中的每一条信息逐次梳理。

直到感知变得麻木,再没有多余的触动。

换完衣服出来,她没有回到床上,而是走向窗户,抓着密焊的栅栏,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凝视暗得惨淡的夜色。

许久后精疲力竭,佝偻着坐了下去。

·

第二天早上,季和跟她的同事再次来到病房时,看到的就是方清昼这样抱着双腿苟缩在角落,一动不动地坐着。

对方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投来没有温度的目光,彻夜未眠让她脸色惨白得犹如一具毫无生气的死尸,只有唇齿间轻微的呼吸还带着一点鲜活的热意。

方清昼主动开口:“你说得对,我有问题。我的认知在逻辑上出现了较大的错误。”

季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真诚的笑容,让她身上那种精悍锐利的气场都柔和了不少。

她在方清昼面前弯下腰,用堪称温柔的语气问:“所以呢?”

方清昼鼻翼翕动,声音绷得很紧,带着一点决绝的意味:“我想知道所有关于【异常测定】的信息。它的初衷,以及,为什么我明明反对,最后又接手了孙青青的治疗?”

这个项目聚集了绝大多数的认知冲突。那里面应该有可以撬开她记忆的钥匙。

季和伸手去抓她的手臂,方清昼躲了过去,她笑了笑没说什么,跟着人走到桌边。

这次他们带了台电脑,季和打开一个播放软件,把屏幕转了过去,说:“按照顺序播放。放心,今天我们会循序渐进。”

视频拍到了方清昼的半个背影,她对面的是狱警跟一个囚犯。

季和的声音贴在她耳边,给她介绍说:“这个人叫梁鸣,是你老师的儿子,也是昨天那个视频里面你提到过的那个‘他’。这个时候正在因为故意杀人入狱服刑。你记得他吗?”

两人的距离太近,让方清昼总是想起昨天的事情,有点心理阴影。她借着摇头的动作,轻微斜过身体,定睛看着视频。

里面的青年确实有点梁老师的影子,但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哪怕他穿着囚服,剃着近乎青茬的短发,依旧有种张扬的气质。他五官英俊,眼睛黑亮,嘴角自然上扬,盯着人看的时候,给人一种十分友善亲切的观感。

两人互相客套地打招呼。

“你好。”

“你好。”

不知道为什么,对面的人莫名其妙地笑了。

方清昼扭头对边上的狱警询问:“我把摄像头摆在这里可以吗?”

狱警与他们隔了段距离,站在角落的位置,点头许可:“可以。”

梁鸣打量着她,说:“你好像很年轻。”

方清昼彬彬有礼地道:“不知道您对‘年轻’的定义是什么,不过我确实很年轻。”

梁鸣这次干脆趴在桌上大笑。

方清昼偏过视线去看狱警的表情,发现他也是抿着唇,一副在辛苦忍耐的模样。不解缘由。

梁鸣完全没有跟人第一次见面该有的生疏,熟稔得像是在面对老友:“我本来还挺纳闷的,虽然这几年他经常让他的学生来探望我,用我做他的案例素材,但还是第一次主动找我沟通,希望我能接受你的采访。我以为来的会是个变态。”

方清昼说得非常官方、正式:“梁老师一直在关心你的情况,只是你不肯见他。”

梁鸣说:“我见到他会恶心。”

他没等气氛凝固,立刻兴奋地说:“你应该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类学生。聪明,早熟,没有怪脾气,不会一见面就用蔑视的态度来拉远跟普通人的距离。嗯……他对别人的要求一向苛刻。我觉得他理想中的小孩会是个怪胎。得是十八岁的外表,八十岁的内核,那样才能符合他对完美的标准。没想到真让他找到了!”

方清昼有点儿回过味儿来了:“你是在骂我吗?”

梁鸣装傻充愣:“我有骂人吗?”

梁鸣已经三十多岁,且其中有接近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监护里接受改造,但还是奇异得带着点不成熟。

方清昼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不想再被带走话题了,赶紧切入正题:“能说一下您杀人的经过吗?”

梁鸣猝不及防:“啊?”

他从没遇到过这么开门见山的人,用手在桌上划了个弧线,提醒她是不是跳过了什么步骤。

方清昼难得有点紧迫,说:“你假装铺垫过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就梁鸣这个东拉西扯的水平,她怕对方给她把战线拉长成一千零一夜。

“嗯……”梁鸣两手捂着脸揉搓,哀怨地道,“别说这么扫兴的话嘛。”

他挠了挠眉毛,苦口婆心地道:“他还在搞那个破研究啊?你干什么想不开,要跟着他搞这个?赶紧跑吧。”

他大概本着能劝一个是一个的宗旨,说得非常诚恳。

方清昼:“研究没有什么破不破的……”

梁鸣不遗余力地进行诋毁,满脸写着嫌弃:“没什么成效的感觉啊,反正就是洗脑那一套吧。我早说他不该搞什么神经科学,应该去信个教,说不定还比现在成功。”

这人说话实在是太诛心了,好在梁老师本人不在现场。方清昼忍不住为他发声:“你这评价太不讲科学了吧……好歹你也读过研。”

“他们做实验前也没少拜啊。”对方不信任地问,“你没拜吗?”

方清昼一下子闭嘴了。

方清昼的采访几乎无法进行,每次都会被岔开话题,演变成闲聊。她再次回头看了眼摄像头,有点无奈。

好在梁鸣无意为难,见她确实没什么闲聊的心情,开始百无聊赖地叙述起自己的过往。

“我研究生毕业那年,有个同学举报我论文抄袭。学校还在审查阶段,他就把消息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到处说我坏话。不过我没怎么在意,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不想闹出事。几天后,我在小吃街遇到那晦气东西了,他不停大声嚷嚷,说我又杀人又抄袭的。”

方清昼:“所以你杀了他?”

梁鸣的手指上有湿疹,有的地方快要痊愈了,留下一片白色的死皮,他抚摸着粗糙的皮肤,满不在乎的模样仿佛在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不,怎么可能?我只是被他骂得忍不住推了他一下,顶多破个皮,还是他自己磕的。不过他本来就是故意的,用这借口再次举报到学校,说是我主动挑衅并动手,应该严加惩罚。打架斗殴加上论文抄袭的嫌疑,给学校造成了极其负面的影响,传到了那个人那里——”

他支吾了声,用夸张的语气嘲讽地喊道:“——我亲爱的父亲!他听说后大动肝火,特意飞了一个半小时的飞机,来找那个晦气东西道歉,想要花钱息事宁人。结果对面顺势曝光了他们两个交谈的录音,剪辑修改后,当成我抄袭以及主动打人的证据,公布了出去。”

方清昼:“所以你杀了他?”

“不,不至于。同学你能不能换一句话?”梁鸣接着道,“我妹妹听说这件事情后坐立不安,跟着跑到学校想要开解我。结果那个人渣借口要跟她谈谈我的事,说因为‘无意’、‘玩笑’、‘想出个气而已’,把她骗到了无人的郊区,抢走她的鞋子和外套,扔在路边跑了。第二天早上,有路人在城外的河里发现了她的尸体。附近没有监控,现场调查进展困难,一直找不到凶手。”

方清昼没再问那个问题了。

梁鸣说:“她当时跟你差不多大。”

他前面一直说得风轻云淡,好似事不关己。直到这一句,眼神往方清昼这边瞟了一眼,忽然喉头哽咽了。

他飞速用手背抹了下眼睛,抬起头又是满脸无所谓的笑容,自嘲地道:“他说是因为我,因为我是个败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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