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告知他的毒无法可医也就罢了，那巫女偏偏却是一副能治却不想为他治的样子。
沈歌紧随其后，待到了牢狱，只看见一身血迹斑斑，躺在那牢狱硬石板上看起来奄奄一息的乌雅。
“用刑用的狠了点，但是绝不会伤了其性命。”沈歌见状急忙尴尬地解释道。
“劳烦将军费心。”裴谳虽然于武学并不是十分精通，却也学过皮毛，他能看出那巫女身上的伤都避开了要害，定然也不会伤到性命。
沈歌却只看到裴谳那双眼睛里，又填了几分愁色。
“殿下，待此战平息，我就到军中调查，让他们将听到过的擅长解毒的大夫都写下来，呈送殿下过目。若有堪用者，就请过来。”
裴谳却轻轻摇了摇头，“此毒……早已蚀入肺腑，加上多时没有解药，恐怕是再难解了。”
“边关战事吃紧，岂可因裴某一人之躯劳师动众，徒耗心力。”裴谳素白的手指紧紧握着素舆，却是直接打断了关于他寒毒的这个话题。
裴谳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沈歌说道：“裴某连日所见，边关苦寒，将士们食不果腹，衣难蔽体……裴某已具本上奏陛下。”
裴谳又顿了顿，强忍住咳嗽，“裴某已恳请陛下明诏：日后京都权贵，屯粮不得逾三百石，储炭不得过百斤。凡超出之数，尽数征调，火速运抵边关，以充军需！”
沈歌凝望着裴谳，那双曾在朝堂之上呼风唤雨锐利的眼眸里，此刻虽有些疲惫虚弱却闪着决绝的光。
沈歌眼见裴谳搭在素舆扶手上的手背，正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在这苦寒的边关之夜，他额角竟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也不知是因为太疼，还是因为太冷。
“殿下……”沈歌语气里全是担忧，她的手情不自禁地搭在了裴谳撑着素舆的手臂之上，手掌所触还是一片冰冷，“此举虽利于边关，恐怕会让您得罪了所有京都权贵！日后您怕是会成为无数达官贵人眼里的尖刺！”
沈歌有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问这话，料想裴谳这等精细筹谋之人，定然早就想到了这个后果。
“我……一将死之人，何须忌惮他们。”裴谳冷笑一声，眼睛里却露出了几分微不可查地疯狂。“此次能借余晖助力边关，是我之幸才对。”
自他知道自己身世那日，支撑这具残躯的，唯余一片冰冷坚硬的这颗心，只为家国社稷而搏动，只为黎民苍生而挣扎的这颗心！
至于那些从前温热柔软的琐碎情感？早已被他自己亲手剥离、埋葬，他这摄政王名号唯一有用的一点，便是给了他敢于得罪那群道貌岸然之人的权力。
“人都是要死的！”沈歌十指全都搭在了裴谳的手臂上，她想将自己的温度度过去，“可活一日，便是向这贼老天争了一日！是运筹帷幄，还是静待时机也罢，哪怕只是坐在这，看着这营中将士们操练的呼喝声……那也是挣来的！
“殿下，您是聪明人，您怎能……怎能如此自绝生机，自弃于天地之间！”沈歌的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恐惧而微微发颤。
“殿下，您此次又‘先斩后奏’了。”沈歌紧锁眉头，她本以为那日军营一晚，他二人的关系已经有所不同，殊不知，裴谳此人的心也同他那寒毒一样，难以融化。“若是与我军中众人商议一下，定还有其他的法子……”
她算是看出来了，裴谳此来，为边关斩断匈奴的盐铁之权，再为边关粮食得罪京都权贵！此人来这，先是得罪了匈奴大军之后，后又敢得罪了京都朝廷！
此人真是个疯子，也正如他那日所言，他是真的在以自己的残命为注！
“沈将军。”裴谳语气冰冷，猛地将手臂从沈歌的紧握中抽回。他长叹一声，那叹息里带着无尽的无可奈何，“往日念在你是我夫人，未因裴某残躯将死而轻慢，故待你多有优容。然……”他话音一顿，目光如寒冰般落在沈歌身上，带着沉甸的威压，“本王乃摄政王，官职位阶，原在骠骑将军之上。何来逾矩？又何来‘先斩后奏’？”
沈歌被呛得说不出话来，一双被抛下的手也不知往何处安放才好。
“殿下官职虽高，但在边关，没有兵权，官职也不过是形同虚设！”沈歌气不过，呛了回去。“以殿下这等性子，真不知是怎么在那诡谲莫测的朝堂上活下来的，难怪会别人下了剧毒！”
“移山，走吧。”
裴谳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沈歌一个人留在原地。
“裴谳！”沈歌大吼了一声，“若你千方百计逃离了京都的目的只是在这苟延残喘等死，全然不再为以后打算……”
“莫怪我看不起你！”
沈歌下意识握住腰间别的弯刀，狠狠握着，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裴谳的背影，若她在战场之上，每日都想着自己是个将死之人，自暴自弃，非要和人斗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才甘心，那她早就亡了！
更别说熬过了漫长的几个冬季，成为了史上的第一位骠骑女将！
无数次的生死关头，她能赢下那一局，除了刻入骨子里的武艺，更多的是比敌人更想活下去！
“来人！”沈歌一嗓子喊来了四个狱卒。
“把牢门打开，我要亲自审审这位巫女大人！”
冰冷的盐水泼了过去，让眼前那位浑身是伤的巫女猛得浑身一颤。
“疼？”沈歌唇角露出一丝冰冷的笑意，她踱步上前，军靴踩在湿冷的地面上，她凝视着乌雅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连图腾都变得看不出本来样子，“你们供奉的长生天，不是无所不能么？怎么连这点皮肉之苦都替你免不了？嗯？”
沈歌不再看她痛苦的表情，目光转向一旁熊熊燃烧的炭盆。她慢条斯理地用铁钳夹起一块烧得通体赤红的烙铁，灼人的热浪扭曲了周围的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滋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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