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静茹时常会想,自己身体里住着一头渴望奔跑的野兽。

当她踏上深红色的塑胶跑道,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全世界的喧嚣都退潮散去,只剩下她的心跳,擂鼓一般,砰,砰,砰。

那是生命最原始、最真实的声音,让徐静茹着迷。

她想把这头野兽彻底释放,在赛场上,在万众瞩目下,冲向象征极限的终点线。

于是,徐静茹告诉父母,她想去学体育,将来做个长跑运动员。

——“不务正业!”

父亲听罢,怒气冲冲地咆哮:“一个女孩子,不好好读书,天天去操场上跑,像什么样子?把自己晒得又黑又壮,以后怎么嫁人?”

母亲在一旁帮腔,痛心疾首:“跑步能当饭吃吗?你看看你表姐,安安分分考个师范,现在当老师,多稳定,多体面。”

“我就是喜欢!嫁不嫁人,我才不在乎!”

徐静茹用尽全身力气喊出这句话,声音在颤:“这是我自己的事,不要你们管!”

“你敢!”

父亲猛地一拍桌子:“我们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不是让你去做那些不着调的梦!要是敢往田径队跑,我就打断你的腿!”

又来了。

又是这种威胁,这种不容置喙的独断。

胸口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徐静茹快要窒息。

她不想再争吵,更不想再看他们脸上失望和鄙夷的神情,转身拉开门,冲了出去。

她需要喘口气。

徐静茹的家建在清水河边,沿河的步道,是她从小跑到大的地方,也是她的避风港。

无论考试失利,还是和人闹了别扭,她都会来这里。河水静默流淌,仿佛能带走所有的烦恼。

今晚的河畔异常冷清,水面飘了薄薄雾气,对岸的灯火遥远又模糊。

徐静茹听见河水拍打堤岸的声音,哗啦作响,不像往日的安抚,反倒叫人联想起不祥的叹息。

她慢慢地走,冷空气灌进肺里,平复狂跳的心。

学校里的体育教练说过,她很有天赋,只要坚持训练,明年的市运会,有希望拿到前三。

只是前三而已吗?

她要争百分百的第一名。

这个念头像一簇小小的火苗,在心底重新燃起。

徐静茹想,她不能放弃,绝对不能。

可应该怎么和爸妈去说?

在他们的观念中,体育只是一条离经叛道的歪路,不适合所谓的“好学生”,也不适合女孩子。

小时候,每当徐静茹在河边奔跑玩闹,总要得来几句训斥:“姑娘家家,这么疯像什么话?”

她走着走着,渐渐出了神,没在意周遭过于可怖的寂静,耳边只有风声,水声,和自己的心跳。

不。

……不对。

还有另一种声音。

一种极轻微的、混杂在风里的,沙、沙、沙的摩擦。

是脚步声。

很轻,很快,像猫科动物在黑夜中潜行——

有人跟着她!

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秒钟凝固,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徐静茹停下脚步,陡然回头。

她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

只有余光飞快一瞥——

一道黑影从夜色中剥离,像被拉长的鬼魅,悄无声息,已到了她身后!

咚!

有什么东西重重砸下。

眼前裂开大片白光,后脑勺上剧痛袭来。

耳畔的声响不像敲击,更像是一个饱满的西瓜被铁锤砸开,声音的源头,在她颅骨之中。

世界天旋地转。

徐静茹彻底失去意识。

……

痛。

头痛得像要裂开。

不知昏迷了多久,徐静茹艰难掀开眼皮。

视野内,并非医院洁白的天花板,而是纯粹的黑暗。

黑暗如此浓郁,好似冰冷沥青,沉甸甸压在眼球上,让她喘不过气。

空气里有霉味,和铁锈般的甜腥。

这是哪里?

徐静茹的记忆出现短暂断层。

她只记得自己和父母争吵,去了河边散心,捕捉到若有似无的动静……然后呢?

然后是那道诡异的人影,和一记重击。

绑架。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她混沌的思绪。

徐静茹试着活动身体,不出所料,手脚被铁链紧紧绑上,连在墙角的管道。

铁链长度不足一米,这是她仅剩的活动范围。

“有人吗?”

徐静茹喊了声,因为恐惧和干渴,嗓音沙哑至极。

回答她的,只有死寂。

“救命!有没有人?救命!”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近乎崩溃地,徐静茹拼命嘶喊、咒骂、哭泣,直到嗓子发哑,精疲力竭。

这间囚室,像一具隔音的棺材,将她与整个世界隔绝。

绝望如海水,渐渐把她淹没。

徐静茹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

是那个臭名昭著的杀人魔。

江城连环凶杀案。

惨无人道的虐待,骇人听闻的杀人手法,三个无辜枉死的女人……

只存在于新闻里的报道,在这一刻,成了悬在她头顶、即将落下的铡刀。

她是不是,也要死了?

徐静茹的身体不受控制颤抖起来。

短短片刻,她想起爸妈的脸、教练鼓励的眼神、和她曾无数回踏足过的跑道。

都结束了吗?

她还没和爸妈和解,还没跑上市运会、乃至更大更瞩目的赛场,还没拿到梦寐以求的金牌,就要悄然无声地,死在这个发霉的、肮脏的角落里?

徐静茹不甘心。

她咬紧牙关,泪水糊了满脸。

不行……

最后的期限尚未到来,说不定,还有机会。

只靠哭是没用的,赛场上,没人会因为眼泪获得胜利。

徐静茹狠狠掐一把大腿,剧烈的疼痛让大脑清醒几分。

她调整节奏,一呼,一吸,强迫自己冷静。

别害怕。

她对自己说,徐静茹,想一想,每次你跑到极限,觉得再也坚持不下去,你会做什么?

后脑持续性传来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搅动脑髓。

一个名字撞进脑海。

威尔马·鲁道夫。

曾患过小儿麻痹、猩红热、双侧肺炎,被医生告知将终生残疾,却最终战胜疾病,成为被载入史册的女子短跑运动员。

现在这点疼,跟她戴上矫正器的腿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因后脑受创,眩晕感一波强过一波,徐静茹恶心想吐。

她用力深呼吸,继续回想。

戴安娜·奈德。

六十四岁时,在浩瀚无边、充满危险的漆黑大洋中,游了整整五十三个小时、一百七十七公里,成为首个无防护设备,横渡古巴到佛罗里达海域的泳者。

她面对的,是比这间黑屋更广阔、更深沉的幽暗与孤独。

胃部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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