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琼林苑,是绣衣布履、青衫白袍往来不绝之地。

照惯例,这位于顺天门外、御街以北的琼林苑,正是官家赐宴新科进士之地。

柳淮汀下马入园时时辰尚早,天色大亮。

见一辆素净简陋的马车上系着裴涉名讳的布条,便知他已入园,就沿着池的南岸一路踱步。

垂柳蘸水,烟草铺堤,金明池的九曲游廊上悬着三百未及点亮的琉璃灯,按礼身着官服的士子们三五成簇,中原官话、吴侬软语、西京声腔皆谈笑间带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1]便是如此了。

仙桥两侧教坊司的乐妓拨弄着琴筝琵琶箜篌之类的,丝竹相和,雅乐同鸣。教坊司新制的《六幺曲》随着美酒与松墨的香气一同蒸腾上云霄,压得一苑春色。坊间传闻官家钦赐准钱二十万以张宴会,还亲自赐诗二首以鼓励士子清廉为官,实干为民。

柳淮汀见前头短小精悍的身影似是裴涉,本想上前打招呼,不想几位士子却先一步上前,便只好凭阑赏春。

“状元郎对这琼林苑可还满意?”

玉磬相击之声扰动了春日的和风,众人回头,见一身着绛纱袍的男子倚阑而立,垂柳的光影将他的面容分为明暗两界。

这人生了张吹弹可破的玉色面皮,眉骨上缀着的朱砂痣似是工笔画随手落下的朱砂,此刻他眼尾斜飞入鬓,似笑非笑地向裴涉投来目光。

“李三爷安。”有几个善于钻营的士子早已认出这人是魏国公嫡孙李延双,皆上去问好。

魏国公乃大宋御辽强将,其孙李延双文武双修,在京中颇有盛名,不过也有坊间传闻,这魏国公府里孙辈排行老三的李延双有着龙阳之癖。

李延双只抬抬手当作打过招呼了,目光却不往别处去,只是颇有兴趣地冲着裴涉而来。

“官家赐宴之地,自然是极好的。”

裴涉颔首行礼道,脑海中还是闪现着刚刚与今榜士子所作词赋,又素来不愿与这类王公贵胄打交道,因而举止恭敬,面上却不由自主地露出几丝心不在焉的神色。

李延双向前几步,凑到裴涉身边,耳语道,

“状元郎莫不是还想着官家问过的何为天下至贵?”

春风和畅,带起绛纱袍翻涌不止,如同血浪袭来。

裴涉记起殿试那日他在文华殿中昂首挺立,“至贵者民也”掷地有声。

此话一出,无数道目光投向他,其中固然有赞赏,但也不乏簪缨世家的公子,视他如同眼中钉。

“李兄说笑了,”天色渐暗,袭来的风也已有些冷意,裴涉打了个哆嗦,后背上的汗珠却连成一串。

“圣心独断之事,岂是我等能妄揣的?”

一个清冷沉着的声音突地从二人背后冒出。柳淮汀早就瞧见四旁的士子都散了,本远远地依阑而靠,等着裴涉前来寻他,不想竟是有人故意挑衅,忍不住插了一句。

李延双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将青瓷杯中余下的雨前龙井泼在几人脚边。

“好个圣心独断!”

“听闻状元郎祖上三代都是抚州的茶农,想必能与之同伍之人也是蓬门荜户吧?”李延双摩挲着瓷杯边沿,慢慢把玩着,“难怪答至贵者民时如此情深意切。”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2],”柳淮汀展颜一笑,眉眼间的明亮与金明池之上的浮光跃金相得益彰,“孟夫子这话,李兄岂不是要当着礼部诸位大人的面驳斥?”

说罢,他刻意望向不远处正品评书卷的翰林学士。将落而未落的春日下,翰林学士腰间的金鱼袋倒是晃出一道流光。

“你!”李延双变了脸色,柳淮汀施施然扯着裴涉的衣袖便往金明池的廊下走,一阵清爽的穿堂风带来教坊司稠蜜般的笙箫声,勾得人恍惚起来。

“多谢瑛洲兄!探花郎竟是这般伶牙俐齿,真是叫我无地自容。”

“无妨无妨,越川兄不必妄自菲薄,汴京自是多有些依仗家势欺软怕硬者,不过待越川兄正式入了翰林,想必不会有人自讨不快的。”

“好。只是……”裴涉面上露出一丝担忧,“你今日顶撞了李延双,他日后可会找你麻烦?”

“越川兄面色凝重,原是在担心此事啊!”柳淮汀猛地一拍裴涉的左肩,“家父和魏国公在朝中素来无交集,跟不必说那李延双未曾取过功名。”

“来来来,越川兄快些入座,我可不想做最后一个入座琼林宴的。”柳淮汀抬抬眉,搂着裴涉的肩膀就催促他快些走。

朱漆廊柱旁,一盏盏琉璃灯亮了起来,深蓝的夜幕低垂,池中倒映的星子碎成零零散散的银屑。

红面黑漆矮脚桌上放置了环饼、油饼、枣塔等糕点作为看盘,御桃、李子、金杏、林檎等时令水果一应俱全。羊肉旋鲊、百味羹、货鱖鱼、莲房鱼包等菜品一一端上桌来。酸、甜、鲜、香四味顿时飘荡在众人身侧。

此后,同榜的进士们便依坐位次序,举起鎏金鹦鹉纹的酒樽轮番敬酒。按例,琼林宴实行九盏制,按圈先饮五盏后歇宴赐花,再饮四盏方能完宴。

酒过三旬,柳淮汀的脑袋晕乎乎,脸颊到鼻梁透着柿子红,夜风掠过醉眼,岸边的垂杨化作官袍上的纹样。

“裴兄,祝尔仕途顺畅!”

“柳兄,千岁!”

“王兄,杯…莫…莫停!”

“赐~花~!”宫里的贵人拉长尖细的嗓音。

宫花四朵端到诸位士子的席位之上,众人一一簪于幞头上,而后起身,望阙位立定,谢花再拜。

拜完赐花,些许士子携鎏金酒樽移至曲水流觞处,行其飞花令,接饮四盏美酒,为首者正是榜眼徐鸿卓。

柳淮汀的动作已有些迟缓,当他掀开半遮半掩的珠帘时,似是听到几人偷偷议论道,

“寒门竖子如今也穿上金丝袍了!”

“野鸡飞上枝头还真当自己成了凤凰?”

“你别说,野鸡还成群结队了呢?”

柳淮汀顾不得制止几人,便张望着裴涉的身影,恐他听到这种话语便要暗自神伤。

幸好,裴涉酒量不佳,此刻用左手扶着脑袋,歪歪斜斜地倚在用宴的矮脚桌上。

“越川兄?”柳淮汀轻轻拍打着裴涉的肩头,见他面色潮红,口中偶尔嘟囔着“兴致冲冲”“为生民立命”之类的话,只好用力将他擎起,送他上了园子口的马车,叮嘱车夫扶他回驿馆。

这会儿经园子门口的风一吹,柳淮汀的酒也醒了大半,想着也回住处。初入官场,藏拙为上,所以他执意住在柳家名下位于甜水巷的小院。往日柳淮汀吃的少且清淡,今日贪食了几块鹅鸭排蒸,腹中颇有些撑胀感,便临时决意夜里步行回宅。

子时的更鼓声里,汴河上的画舫依次熄了灯,此时的汴河像是喂不饱的怪兽,像是要把这汴京城都贪图到肚子里去。

柳淮汀牵着枣红驹,借着时有时无的月色一路前行,一人一马在石板上敲出枯燥无味的节奏。

偶有还未打烊的酒肆点着的几盏灯照到青石板上,显出车马余下的坑坑洼洼。

忽地一阵杂乱无章地脚步声传来,之后一个黑影窜出来。

是个一身乌色胡服的魁梧汉子。

汉子脸上横着道蜈蚣疤,右手擎着把钢刀。

“探花郎留步!”

柳淮汀酒醒了大半,正准备翻身上马,怎奈那汉子不知用了什么暗器扎到了马肚,枣红驹顿时长鸣一身,飞奔而去。

“爷我不要钱,只要探花郎腰间的那块玉。”话音未落,柳淮汀只感到腰间一松,果然,那盛玉的锦囊已然跑去了蜈蚣疤手中。

“放肆!”一声清叱破空。

柳淮汀抬头望去,临河酒肆的飞檐下掠过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人面戴幂篱轻纱,身着素服,足尖轻点柳枝,借力飞向蜈蚣疤的大汉。

白衣公子出手极快,未及柳淮汀看清,凛冽的刀光便如银蛇般缠住汉子的手腕。锦囊尚未落地,已被他用刀背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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