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而已,丢了就再赚回来。”

“自然。”

两道声音一轻一重,在梅香浮动的夜色里逐渐逼近。

裴矩辨认出后者是裴景昀,绷紧的肩线正要放松,蓦地感觉呼吸一凉——

两根手指抵上他嘴唇,轻触即分,岑清朝他无声摇了摇头。

“……”

脚步戛然而止。

裴景昀忽然转身,目光划过黑暗。梅枝在手边微微摇晃,抖落几瓣雪白。

“怎么了?”同行人操着生硬的中文问。

“……没事,好像看见一只蝴蝶,飞过去了。”

男人语气平淡,目光仍锁着角落那片阴影。

“你这花园可不简单,这么多梅花,说不准真能引来蝴蝶,你现在还有收集蝴蝶标本的爱好吗?”

“早没有了。”

裴景昀一声低笑,指尖碾碎花瓣,白色的花汁液却是淡紫色,被这么一捻按,全部染上指腹。

他抽出手帕仔细擦拭手指,“都是些死物,看久了也就没意思了。”

友人注意这动作,了然地笑笑,“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如你所见,侍弄侍弄花草,”裴景昀转身走向梅林,“花开得香了,最漂亮的蝴蝶自然就跟着来了。”

“有道理,回头也给老师弄几株,就不知道南洋的气候能不能养活……不过,老师还是最喜欢君子兰,他现在住的院子全是你送的君子兰……”

“裴总。”

一声呼唤打断两人谈话。

这么冷僻的地方,倒真不乏人光顾。

只见魏珩端着酒杯,慢悠悠走到裴景昀面前。

“裴总,我才得知,我三弟今天跟岑清去看画展了?”

裴景昀稍稍抬眉。

魏珩意味深长地一笑,“魏钊从小被宠坏,没想到现在终于肯收心,培养些正经爱好,家里人都觉得很意外。”

他话里有话,裴景昀跟身旁的男人相视一眼,客气地点了点头,“确实难得。”

果然,魏珩接着说,“这还真得感谢您。”

“谢我?”

“当然了,谢您养了个好孩子。”

被着重强调的最后三个字,听来甚至有几分抑扬顿挫。

“也不怕您笑话,我父母都很开明,我跟魏堇成家早,从来也不指望这个弟弟再为家族开枝散叶,倘若他真心喜欢谁,以后去国外结婚也未尝不可……”

他故意停顿,却没能如愿看到对面变换脸色,那位裴氏家主依旧姿态谦和,温文尔雅。

“所以要能借此机会,让他踏实下来,我们倒很愿意成全这桩美事,您觉得呢?”

暗处的裴矩眸光一凛。

短暂静默在夜色中蔓延。两秒后,裴景昀不疾不徐的嗓音传来,“这个,终究要看岑清自己的意思。”

“那是。”

魏珩似乎只是故意寻来这里说这么几句话,随后就悠然离开。

很明显,让他退出竞标本就心不甘情不愿,以为要被裴家捡到大便宜,却没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很难不幸灾乐祸。

“魏家这些小辈野心很大呀。”

友人看向裴景昀,“不过说起来,你儿子不是回国了?怎么没见他帮你打理公司?”

岑清感觉扣在自己腰侧的手指骤然收力。

他抬眼望去,昏暗光线下,裴矩嘴唇微微抿紧,下颌线条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凌厉,这是人紧张时的表现。

要说魏家和裴家比,最大的优势就是人丁兴旺,直系一脉的魏珩和魏堇都是儿女双全。

尤其魏珩的大女儿,年仅十三岁便开始接触家族产业,每逢假期都会参与公司项目的实习,俨然是照着接班人的模子在培养。

而裴家就显得格外势单力薄。裴景昀年过四旬,膝下只有裴矩一子。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位掌权者似乎对培养继承人一点也不着急。不仅从未让裴矩参与家族业务,反而放任其远赴海外求学,甚至准许裴矩创立自己的公司,深研学术,完全独立于裴氏医疗体系以外。

如今裴矩回国,正着手将海外研究室迁回国内,裴景昀对此依旧持放任态度。

外人表面称赞裴景昀开明,说这是难得的父爱。可明眼人都清楚,这种宽容放在其他家族或许说得通——毕竟那些家族往往子嗣众多,总有一两个可以任性。

但裴景昀至今未婚,继承人更是遥遥无期。即便现在立刻有了孩子,待到成年时,他也年近古稀。偌大的商业帝国究竟要如何传承?

这个疑问,从前就是圈内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别提如今还多加一项——本就人丁单薄,悉心养育的义子,竟还倒贴成了半个魏家人。

刚才魏珩就是抓住这点,故意膈应。

然而对于友人的困惑,裴景昀只是淡然一笑。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束缚他。”

两人似乎朝梅林深处走了,远去的交谈逐渐隐入黑暗,只余树枝在风中簌簌轻响。

**

过了很久。

岑清终于缓缓舒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裴矩的领带,正紧贴在他胸膛,隔着一层衬衫,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急促有力的心跳。

两人姿势也过分亲密,青年手臂如铁箍般环着他,温热掌心紧贴后腰,鼻尖几乎蹭到他鬓角。

岑清呼吸稍滞。

他竟然真不会对裴矩的碰触产生排斥。

就连被陆予生拍一拍肩膀,都会陡然涌上的那种——令人恶寒的反胃感完全没出现,唯有裴矩身上的气息,混着淡淡的梅花香,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

岑清手指无意识收拢,黑色衬衫在他指尖泛起细痕。

他似乎沉思片刻,才稍微仰头,看见裴矩微微颤动的喉结,那双眼睛此刻仍在注意远方,残留着未褪的警惕,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裴矩。”岑清压低声音,“我要对付的不止魏钊。”

裴矩蓦地低头,四目相对的刹那,呼吸纠缠成一片温热的白雾。

“现在不能告诉你太多,但以后你会明白。”

岑清忽然话音一顿,“对了,你不是说,义父找我?”

“……”

回旋来得猝不及防,青年明显一愣,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别开视线。

沉默两秒后,“……没有,是我……想找你谈谈。”

说这话时,还下意识抿紧了唇,岑清就这么看着他,明明哪里都没动,唯独眨了眨眼皮,沉静的瞳仁却似染上浅淡的笑意。

“下次直说就好。”

裴矩又转回视线,想再说什么,突然后知后觉某件事,肌肉瞬间绷紧,猛地后撤半步松开了手。

“抱歉。”

悬在半空的手指缓缓垂落,怅然若失。

一时失去支撑,岑清不着痕迹抵住身后墙面,刚刚裴矩太过用力,他不得不等待血液回流,才能重新直起身。

他打量青年紧绷的侧脸,“气消了?”

“我没……”裴矩要反驳,却在撞上岑清目光时哑了声。

骗不了人,他的确生气。

夜风掀起青年额前碎发,露出尚显青涩的眉眼——到底才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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