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上看,两千万预算的宿舍楼装修项目,是一块足够诱人的蛋糕,油光润泽,香气四溢,惹人垂涎。然而蛋糕再大,若饿狼环伺,最终能分到每一张嘴里恐怕也只剩一点残渣——甚至,连渣都不剩。

在孟超所有的预判与谋算之中,独独漏算了一个人——“头狼”许继武。

秋意已深,窗外的银杏叶开始泛黄,如同被时光悄悄镀上一层金边。许继武站在办公室窗前,目光投向那一树渐变的灿烂,却无半点欣赏之意。他抬手,指尖触到自己花白的鬓角,那是一种属于岁月的质感。两年,只剩下两年,就到了自己的退休大限。他默默咀嚼这个时限,心头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

昨天省厅老同学那通电话言犹在耳,对方支支吾吾,言辞闪烁,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原先为他谋划好的那个位置,基本已经没戏了。最后,老同学叹着气,语重心长地加了一句:“老许啊,到了这个年纪,该想想实在的了。”

什么是“实在的”?

电话挂断后的忙音里,许继武品咂着这三个字。几乎与此同时,妻子钱曼莉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与老同学的话奇异般地重合:“得为退休生活攒点钱呢……”

他的目光延展到了明年启动的宿舍楼装修项目。两千万的预算,不用说,其中的油水丰厚得几乎能照出人影。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台上台下,讲话作报告,提及最多的便是“廉洁自律”这四个沉甸甸的大字。如今真要他抬脚往那泥潭里踩吗?心,是颤抖的;连膝盖,都是僵硬的。

正在思虑间,老婆钱曼莉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明显表现出了不耐烦:“和孟超谈了没有?达濠刚刚又在催呢。”

感觉到许继武的纠结和犹豫,钱曼莉的声调总会拔高八度:“达濠开的不就是装潢公司吗?多对口呀,有什么可犹豫的,真搞不懂你。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啦。肥水还不流外人田呢!”

侄儿许达濠的名字总是让许继武感到太阳穴一阵发紧。这个不成器的侄儿,在自己的资助下开了间装潢公司,十多年过去了,接的还尽是些街边小饭馆装修的活计,简直不成气候。让他来接手两千万的宿舍楼项目?不要说别人,许继武想想都觉荒唐。

“你管这么多个啥?”钱曼莉仿佛看穿了老公的心思,语气斩钉截铁:“不过是借他的壳嘛!这可是你退休前最好也是最大的一个机会”,说罢,钱曼莉压低了些声音,语气中的热切丝毫未减:“大好答应事成之后,好处费可以达到这个。”

当许继武从老婆伸出的一根手指中确知一百万的数字后,心脏猛地一跳,脱口而出:“什么好处费!应该是……咨询费!”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认真纠正了妻子的说法。仿佛换一个词,就能将那烫手的、不光彩的交易裹上一层体面的糖衣。

钱曼莉也不较真,语气轻快附和起来:“对,对,咨询费,你看我这嘴……当然是咨询费。”

结束通话,远处教学楼的下课铃声遽然响起,“叮铃铃——”,清脆而悠长,穿透秋日的薄霾。许继武却蓦然觉得,这寻常的铃声,此刻听来竟像是为他退休生活敲响的倒计时钟声,一声声催得人心慌。

周六下午,孟超接到了许继武亲自打来的电话,让他到家里去一趟。

书记在家召见,这在孟超身上还是头一次发生。这非同寻常的举动让孟超既惊又喜且疑,心头霎时如投入巨石的湖面波涛翻涌起来。孟超有一个思维习惯:领导召见似乎与器重和栽培必有关联。但转念一想,自己上位副校长刚满一年,资历尚浅,提拔似乎还为时尚早。

孟超和许继武的夫人钱曼莉打过不少交道,对钱曼莉影响和左右许继武的能力耳闻目睹。临出门前,趁着老婆韩梅猫在厕所的工夫,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只锦盒,里面装的是一只沉甸甸的纯金观音像。因为在五台山请高僧据说开了光,韩梅一直当做镇宅之宝小心呵护。

刚准备将盒子揣进公文包,韩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时候,眼睛瞪得溜圆,眉毛拧在一起,直接用武汉话开起骂来:“个斑马!你是苕得不清白吧!这只观音是开过光的,镇宅子的宝贝你不知道哇?你要拿到哪里去?”说罢,她不由分说,一把抢过锦盒,紧紧抱在怀里,噔噔噔走进里屋,藏了起来。

孟超不敢招惹韩梅,双手轻轻按在韩梅宽厚的肩膀上,熟练地揉捏着,语气带着诱哄:“你好歹也是搞财务的,投入产出的账,总会算的吧?许继武是个关键人物。如果我能再进一步,成了校长,那你就是校长夫人。到那时候,你还担心没人孝敬更好的?眼光要放长远些。”

韩梅皱着眉,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心里飞快地掂量了半天,依然不同意拿出“镇宅之宝,转而同意拿出那块自己一直舍不得戴的“卡地亚”女表:“这块表怎么也值个两三万吧。你拿这个去吧。唉,为了你的前程,真是要了我命了。”

带着包装精美的“卡地亚”盒子,孟超按时赶到了许继武家。

门铃只响了一声,钱曼莉就踩着软底拖鞋迎了出来。当她接过那只印着醒目“卡地亚”LOGO的盒子时,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比茶几果盘里那个最大最红的苹果还要鲜亮灿烂。

“孟校长太客气了,来就来了,还带什么东西呀!”她嘴上说着客套话,手却已将礼物稳妥地收好。按照惯例,孟超得到了一杯钱曼莉亲自冲泡的热气腾腾、茶香四溢的“人参乌龙茶”。孟超知道,这是钱曼莉在家中待客的最高礼遇,接过杯子时,手指不免有些抖动。

许继武正端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看报。看见到孟超进来,才慢悠悠地折起报纸放在一旁。孟超眼尖,看见报纸旁放着一套宿舍楼装修的材料。心里暗将基建处长周青松背着自己的做法骂了一回。

“孟校长来了,请坐吧。”许继武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许书记找我是有什么事?”孟超接过茶盏,手心有些出汗。

许继武不急着回答;“不急。先喝茶,工作的事慢慢说。”

孟超只得抿了一口“人参乌龙茶”。茶确实是好茶,但他似乎如鲠在喉。

“最近分管的各项工作推进不错啊,”许继武双手交叉放在腹部:“特别是后勤保障这一块,学生们对食堂改革的反馈很好。孟校长雷厉风行,很多人都看在眼里。”

孟波稍稍放松了些许:“这都是分内工作,还得许书记您把关指导的好。”

“哎,你也不要谦虚嘛。”许继武笑着摆摆手:“你年轻有为,思路活,有闯劲,这对事业发展是好事。”

他又呷了口茶,话锋悄然一转:“不过啊,有时候工作做得太急太快,难免有些疏漏。就像跑步,步子迈得大,脚下难免会带起沙土。”

孟超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绷紧了:“许书记指的是?”

许继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似随意地拿起茶几上那叠材料中最上面的一份:“3号学生宿舍楼刚刚维修就不断地冒出问题来,学生反应很强烈的嘛。”

孟超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个不大的维修项目是韩梅单位领导的亲戚承包的。为了不致被动,孟超赶紧结果话来:“是有一些反馈,主要是卫生间漏水和水压不稳,已经让后勤处督促施工方整改了。”

“整改得好吗?”许继武语气依然平和,但目光已经透过镜片直射过来,“我怎么听说问题不但没解决,反而更严重了?昨天有学生家长直接打电话到党委办公室投诉啊。”

孟超后背开始冒汗:“您放心,我回去后让周处长抓紧亲自跟进。”

许继武似乎并没打算往下深究,语气变得温和了许多:“孟校长啊,我知道你工作千头万绪,不可能面面俱到。不过今后关键的人和事还是多关注些吧,不要弄得到时候审计出了问题。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孟超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他明白了,完全明白了。许继武是在借学生宿舍楼的事情警告自己:你的把柄在我手里,接下来怎么做,看你的表现。作为书记,我能捧你,也能毁你,好自为之。

孟超正在思虑如何周全地回应,许继武的话锋再次变道:“当副校长已经一年了吧?”

这个问题,孟超倒是准备了标准答案。他立刻坐直身体,脱口而出:“是的,书记。已经一年零十五天了。”

“哦?这么准确?不过,这一年你确实干得不错嘛。”许继武用目光睃了孟超一眼继续说道:“现在上面一直强调干部要年轻化,你是很有希望的。好好干嘛。”

孟超心里高兴,正在仔细琢磨着话里的机锋,钱曼莉突然从房间走了出来。一直在里面“垂帘听话”她嫌老公说话啰嗦,干脆直接把话挑了出来:“小孟,我听说你们楚江大学教工宿舍楼明年要开始装修了吧?老许他侄子达濠正是开建筑装潢公司的,人也老实可靠,你看到时能不能关照关照?”

孟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弄了半天,原来前面所有的话都是铺垫而已。他忽然替韩梅献出的那块“卡地亚”女表心疼起来——这代价,似乎付出得早了些,也沉了些。

许继武嫌老婆说话过于直白,故意说了句“这事还早着呢,”然后起身拿起窗台上的喷水壶,佯装给阳台那几盆秋菊浇水。水壶喷出的细密水雾,在午后斜照的阳光中,折射出一道微小却绚丽的彩虹。

钱曼莉却不依:“早什么呀。凡事未雨绸缪对吧。现在也许找小孟的人早就排起长队了吧?”

孟超赶紧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算起来你还是第一个提这事的。”

钱曼莉脸上顿时开出了花:“是嘛。那很好呀,你正好可以提前布局的嘛。”

书记夫人已经开了口,他不能没有任何表态。他刚张开口,准备说些“一定认真考虑”、“请书记和夫人放心”之类的套话,许继武放下喷壶慢悠悠地转过身说道:“老钱也只是说说而已,这个事情,学校的规章制度还是要守的。”说完,又就“干部年轻化”的话题强调了一番,与开场白巧妙呼应,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孟超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老滑头”,脑袋却不由自主地连连点了几下。临走时,钱曼莉执意要亲自送孟超出门,刚走到楼下,钱曼莉又扯住了他:“刚才我们老许在场不方便说,孟校长如果有可能,可以将整个项目总包给小许他们公司嘛。”

孟超惊愕地盯着钱曼莉看了半天,看见她并不像是随口一说,心被这个“狮子大开口”的要求吓得猛地一缩,倒吸一口冷气,脚下踉跄半步,险些没站稳,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褪去,脸颊先是通红继而变得煞白。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机械地点头后,象躲避瘟神一样迅速逃离。

几天后,孟超正和基建处副处长韦江龙、处长助理钟德君在办公室开始研究教工宿舍楼装修的招标文件,门突然“吱呀”一声,被人毫不客气地从外面推开了。

三人同时抬头,只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他身着藏蓝色竖条纹西装,面料考究,身材高挑颀长,头发梳得油光水亮,一丝不苟,脚下的皮鞋擦得锃亮,几乎能照出人影。乍一看,倒有几分翩翩风度,但那眉宇间流露出的倨傲,却破坏了整体的观感。

“你是谁?”孟超将手中的文件重重拍在桌上,发出短促而不悦的诘问。韦江龙和钟德君见来者不善,赶紧收拾好文件资料先行离开。

年轻人丝毫不慌,迎着孟超的目光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从精致的鳄鱼皮名片夹里抽出一张烫金名片,两根手指夹着轻飘飘地递给孟超,那姿态随意得像是在发一张无关紧要的扑克牌。

孟超强压住心头火气,勉强接过名片,低头一看——汉江装饰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许达濠。顿时,脸上的怒色像变戏法一样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热情洋溢的笑容:“哎呀!是许总呀,幸会幸会。”孟超腾地站起来,绕过办公桌迎上前,仿佛见到了老朋友一般。

许达濠随意地摆摆手,一口浓重汉腔的普通话拿腔拿调:“孟校长太客气了咯。什么总不总的,虚名而已。我今天是专门来拜访您,无非讨口饭吃嘛。”话虽说得谦虚,但他的下巴却抬得老高,眼神里透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与傲慢。

孟超忍着气,掏出烟盒递过去。许达濠眯眼瞥了一下烟盒的牌子,慢条斯理地从包里掏出两条顶级“黄鹤楼1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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