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匹快马踏破禁中的天街,白江寺的信使将陈情书交付至中黄门手中,中黄门刚想将书信呈给惊鸿殿,却忽然被高宁截住。

“大监。”中黄门惴惴不安地唤道。

高宁眯了眯眼睛,然后问道:“可是白江寺递来的书信?”

中黄门谄媚道:“还是大监料事如神,是今早刚到的。”

高宁将陈情书揣进袖袋中。

中黄门一头雾水,他提醒道:“这是给惊鸿殿的,大监您怎么给拿走了。”

高宁觑了他一眼道:“你在教我做事?”

中黄门连忙垂下脑袋道不敢。

高宁满意点了点头,又道:“此事不要声张。还有,以后白江寺中的一切信物,都先呈给我。”

中黄门迟疑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

难道白江寺那位娘子和陛下——

他是不是应该嘱咐掖庭令多加关照才是。

高宁看中黄门那副样子,叮嘱道:“白江寺那头若要什么,你们不许卡着,也不准拜高踩低,明白吗?”

中黄门赶忙道:“小的明白,多谢大监提点。”

天光破晓,雾气将散未散。式乾殿众人都有序地列在殿外。

高宁缓缓踏入殿中,殷弘刚刚起身梳洗完,他盘膝坐在膳案前,他问向御细:“今日可是团子。”

侍奉的御细赶忙将三足白瓷翁的盖子打开,软糯的白团子圆圆胖胖躺在其中。

殷弘若有所思地盯着着白团子,不知在想什么。

高宁小心翼翼走进,殷弘眄他一眼,高宁连忙将袖袋中的陈情书递了上来,道:“白江寺来的书信。”

殷弘冷笑一声:“走前没有半句话,如今受了苦倒想起来给朕写了。”

这喜怒变得快,高宁垂下头不敢说话。

殷弘抖开陈情书,匆匆扫过,眉头却越皱越深,目光略过最后一行字,竟无半分言及于他。

他恶狠狠将陈情书拍在案面上。

而后盯着那碗浇了褐褚色蜜的白团子,朝着御细道:“把这碗给朕撤下去。”

御细显然不敢耽搁,连忙挽起袖子,慌乱将白瓷翁撤下。

御细心中盘算着陛下这些天日日都要用这南朝的团子,如今不知怎么了突然要撤下去,想来后面几日也都不必上了。

殷弘又看头垂得极低的高宁,他问:“只有这一封?没有其他口信。”

高宁不敢说没有,只得婉转道:“许是臣遗漏了,或是天冷路难行,臣再去打探打探。”

殷弘恩了一声。

外头有小黄门传道绣衣使霍言到了。

霍言步入殿中,他行了礼道:“陛下,温中书这几日都在署衙中,没有去过白江寺。”

殷弘嗯了一声,心情舒朗了些,可转念又想到什么似的,颇有些不悦:“无情无义,他也不过如此。”

霍言看了眼高宁,高宁微微叹了口气,示意他不必多言。

霍言与高宁同出式乾殿,霍言有些不解地问高宁:“温秉阳素来勤恳,又是一路追随陛下的旧人。难道陛下有疑他结党营私,是朝中有了什么风声吗。”

高宁看了看湛蓝的天空,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道:“陛下不是寡恩之人,不是鸟尽弓藏之事,只是——”

他顿了顿,硬着头皮道:“这些日子温中书负责度田编户,更在搜索隐户推新政,怕是得罪了不少人。恐怕是陛下担心温中书的安危,这才劳你费心。”

霍言八字眉皱得深,他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是没有开口。

**

天朗日清,惠风和畅,思绥行走在北邙之上,广阔的天地使她连日来郁闷的心情稍稍舒畅。

目光所及之处平原莽莽,一层浅浅的草从地底窜出苗头,好似大地的绒毛。

山峦起起伏伏,因它够远,所以淡如水墨勾勒。

若是思绥没有记错,当年殷弘便是在此处吹响笛子的。那时他替殷澈立衣冠冢,残阳似血,荒草如烟,一曲笛声悲如易水。

可他悼念的又是什么。

是他的母亲,是他的父亲,还是即将被他逼死的殷澈,亦或者是他自己。

思绥看不懂也猜不透。

殷弘给殷澈定下的陵墓叫做庄陵。

思绥心中一动,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要去庄陵的墓园。若青若柔见状,连忙劝阻道:“娘子,那里地荒人稀,并不安全。何况如今还是倒春寒,墓园阴冷,您莫沾上染了风寒。不如咱们早些回白江寺吧。”

思绥不理她们,独自上了匹快马,她一路疾驰,来到殷澈的墓园。

殷澈的庄陵本就是匆匆建起,加之他死的不光彩,故而显得有些寒酸。

山陵使如今不在,思绥也不愿轻易暴露身份,只将令牌给交付与管事,并不多言。

管事不知她身份,却认识令牌,知她是宫中出来的,却摸不准何事。

他踟躇片刻道:“贵人既是宫中出来的,不若小人请守陵的几位贵人出来。”

思绥惊讶道:“守陵的几位贵人?”

管事道:“是,是怀帝的几位嫔妃。怀帝无子,崩殂的突然也没有恩旨,索性都遣来此处守陵。还请贵人等着,小人去传唤便是。”

思绥沉默片刻,突然拦住他道:“既然是先帝的旧人,该是我去拜见。”

思绥提起裙摆行在有些泥泞的土路上。鸟雀被思绥细碎的步声惊起,扑腾腾飞窜出,向着云空逃去。

一路行过墓道,两侧石雕相对,面容肃穆却又诡异,松柏一格一格栽种着,笔直挺立,这片深绿色却也是陵园中唯一的生机。松柏之后,则是无垠的蔓草,绵延一片,好似没有尽头。

此处的寂静与禁中刻意营造的庄严不同,空旷之中是死一般的默然,一花一叶仿佛都滞止了时光。

思绥的背后渗出冷汗,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国朝旧俗的陵园,凡祭祀之事要下到墓道,在紧闭的隧门之外。

山石堆砌的隧门狭窄,黑黢黢的窟口如同猛兽张开的大口。

白帛随着阴风无序地飘摇起,如同魑魅魍魉一般。

鬼乡。这两字忽然刻在思绥的心口。

思绥犹豫着踏入隧门,阴冷的湿气顷刻间席卷全身。

管事手中昏黄的灯笼将他二人的身影拉得又窄又长,又被阶梯与凹凸的石壁切割成扭曲的团块,状若鬼魅,不成人形。

思绥不由自助包住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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