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宋显失眠了。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高阳楼的,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

总而言之,大半夜的,宋显右臂枕在脑袋上,和悬于床顶的纱帐大眼瞪小眼,睡不着。

耳边反复出现的,就是白涟漪说的那两句话。

“我能进你的紫府看一看吗?”

“我想进你的紫府看一看。”

——可是这白涟漪,她难道不知道,古来只有双修的道侣,才能进对方的紫府吗?

不不,就像小儿生下来就会啼哭,人饿了就知道要吃饭,所有修道之人,都应该知道紫府只有道侣才能进,白涟漪也一定知道。

都说酒后吐真言,白涟漪虽然不曾喝酒,但吃了致幻的毒蘑菇,效果其实也差不多。

那她……?

宋显翻来覆去,心乱如麻。

他其实很早就知道,上山来的白涟漪并非真正的白涟漪。

最开始的时候,他怀疑过白涟漪山上来的意图。

他还记得当初对那个唯一活下来的黑衣人使用搜魂术之后,看到的画面——

身戴斗笠的白涟漪,孤身一人,提灯走过山路,到那间小房子里见那些黑衣人,向他们付了定金,请他们在半个月之后,杀了她。

白涟漪是不可能自己杀自己的。

而在浮屠塔中,他们窥见了彼此身世秘密的一角。

她或许察觉到了他身上怀有的魔族血脉,而他,也发现了她的真实身份——

狐族。

宋显原本以为,她伪装成白涟漪,处心积虑上了青城山,入了浮屠塔,为的是解救塔中被困的族人。

可引灵阵中,“白涟漪”面对身上长出的狐耳与狐尾时,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并不似作伪。

而后来狐族被琉璃业火几乎焚烧殆尽,她也毫无反应,仿佛与那些狐族毫无往昔情分可言。

或许她并不在意自己的族人。

——是了,这世上之人,并不会因为同属一族,就彼此格外亲近。

是人是魔,都有贪念,为了一己私欲而利用同族之事,古往今来,数不胜数。

那么,她或许果真一心向道,才给自己造了个人修身份,上得山来?

但既要脱离族人,又要向道,大殷之中宗门这么多,她的选择分明多的是,却为何偏偏还是选择了青云门呢?

从前宋显想到这里,便不再想下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对于“白涟漪”上山的意图,他只是有一点点好奇。只要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那么,他完全可以不在乎这一点点的好奇。

但是今夜,宋显全明白了。

她原来果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只是,不是他原先所理解的那种“冲着”。

难怪。

宋显想。

难怪那时在戚滟的回忆幻境里,她一股脑地塞那么多护身符给他。

又难怪那时七尾一条狐尾扫过来,她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替他挡。

一切早就有迹可循,原来此女费劲心机上得青云山,拜入尘中阁,是为了……他!

可她是什么时候……?上青云山之前吗?

宋显细细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从前,总是专注于自己的事情,并不太会注意旁人停驻在他身上的目光。

其实哪怕此刻,他也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

恐怕并不能分出心思,去搞一些儿女情……等等!

宋显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方才在那小舟上,白涟漪一开始,分明是将他认作了金行之!

所以一开始那点欲言又止,也是对着金行之!

——那她想进的,究竟是金行之的紫府,还是他的紫府?

宋显眨眨眼,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的火,再眨眨眼,垮起个脸。

他觉得这高阳楼房间里用的纱帐,素面就素面,好端端绣上荷花图案做什么?未免太胡里花哨了!

宋显睡不着,也不想看那荷花图案,就从床上起来,将外衣一披,走到窗边,推开窗看月亮。

这一夜月亮极大,夜市的热闹褪下来,整个临川城都显出一种安详的寂静。

这时候一个这样大的月亮缀在天上,好像一抬手就能摸到。

这样近,这样给人以压迫。

宋显皱了皱眉,果真就抬手摸了摸。

那月亮却像回应他似的,溢出丝丝缕缕的红气,要来缠绕他的指尖。

片刻,整个月亮都呈现出血一般的红色。

宋显眉头皱得更深了,暗道一声“果然”,将长剑一招,就从窗口跳了下去。

*

夜半三更,叶岑是被一阵琴音吵醒的。

那琴音并不清晰,时断时续、若有若无的,但是莫名抓人心神,让人无法再沉溺于安眠。

叶岑茫然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脑子还是混沌的。

醒了,但没完全醒。

她坐起来,下意识地揉眼睛,才揉了两下,动作忽然一顿。

她瞧见,一道人影,立于床前不远处。

人影只是淡淡的一层,呈半透明色,但是身穿素色的衣裙,披着一头如瀑黑发,长发下是一张惨白的脸——

赫然是另一个她自己。

或者更准确一点说。

是白涟漪。

叶岑顿时清醒了。

脑中却轰然一声响,心道,完了,白涟漪找她索命来了。

叶岑不怕鬼,她睡觉都戴着蚕丝手套,以她现在的本事,遇上鬼了,“啪啪”两个巴掌就能把对方打得魂飞魄散。

但是来人是白涟漪,她却根本连手也抬不起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生活,都快忘了她前世是惨遭横死,而来到这里是借尸还魂。

也不能叫借尸——

山阿曾告诉过她,白涟漪还留有一缕残魂在人间。

但是残魂,不是应该在她身体里吗?

好端端的怎么跑外面来了?

难道是想与叶岑面对面谈话,叫她滚回自己的世界去,把这具身体还给她?

叶岑委屈巴巴。

她重生到这个世界,原本就是鸠占鹊巢,若是白涟漪要要回身体,也是理所应当。

可是人心总是贪婪,更何况是贪生!

到了这种时候,要叶岑主动将身体交出去,她也……不太舍得。

叶岑犹豫半晌,最终眸底一暗——

她是借尸还魂,又不是杀人夺舍,有什么好心虚的?

反正白涟漪又不是她杀的,她能来到这里,靠的是自身的机缘。

须知机缘也是一个人本事的一部分,如今身体只有一具,大家既然都想要,不如各凭本事!

但是她不知白涟漪的虚实,不敢贸然出手。

白涟漪却只是站在那里,半晌没什么动静。

一息,两息……

琴音依旧泠泠,白涟漪却始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宛如一樽没有生命的木偶……呃,她一个残魂,当然本来也没什么生命。

叶岑想到这里,胆子大了起来,从床上爬下来,凑近了打量白涟漪。

白涟漪让人从近处瞧也毫无反应,甚至面容恬静祥和,眉眼平顺,周身一丝戾气也无。

这样好脾气的一张脸,或许可以和她还个价,比如两人共用一个身体,一人半个月,每逢初一十五交接班这样子。

叶岑想了想,道:“你——”

琴音却在这时陡然一变,从一种难听变成另一种风格的难听,骤然变得高亢激越,宛如禽兽发出沙哑难听的嘶鸣。

与此同时,白涟漪动了!

她依旧垂着眸,神情平淡,却看也不看叶岑一眼,慢慢转过身去,缓步开始向外走。

叶岑:“?”

她想也不想,将床上的衣物一捞,就追了上去。

白涟漪没有实体,只有淡淡的一层,行至门边,直接穿墙而过。

叶岑不能穿墙,也紧随其后,打开门一瞧,却差点吓尿了。

高阳楼是临川最大的酒楼,共有五层楼高,高楼呈圆环形,中间顶上一个巨大的圆形穹顶,底下是中空的,地面上一个巨大的台子,是供伶人奏乐用的。

这次因为要举办试剑大会,高阳楼被清空出来,专门给从各地来的修士落脚。

而此刻,叶岑一走出来,就瞧见各层的长廊上,不止白涟漪,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不,准确地说,并不是人,他们比真正的人体又淡了一些,透过他们,还能瞧见长廊另一边的栏杆上雕着的花纹——全部是半透明的人魂啊!

而白涟漪站在里面,大抵因为只是个残魂的缘故,魂体是最淡的。

范飞白给青云门安排的房间在二楼。

叶岑一出来,二楼走廊上已经站满了人魂。望向对面的长廊,也全都是人。他们有的是宗门子弟,身上套着门派的校服;有的是散修;还有的大概是睡下了又被唤醒的,身上穿着亵衣,并不能瞧出身份……

而她的身边,叶岑侧过头,一眼瞧见白涟漪的残魂后头,还跟着金行之与江莳,他们都目光空洞,神色呆滞,大抵因为是醉酒被送回的酒楼,所以身上穿的还是喝酒时的装束,但又有所不同,譬如江莳平日里从不离身的重剑,此刻并没有被她背在身后。

更别说金行之用来卖弄风骚的折扇了。

只见他衣衫大开,袒露出一大片胸膛,右脚上虽然还踏着一只云靴,左脚却可怜巴巴地踩在地上,好在还穿了袜子,但是白底之上,竟也用金丝绣了一只金乌!

好、好骚包!

叶岑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这时琴音又起来了。

于是长廊上的所有人魂,便一个跟着一个,秩序井然地排着队下楼梯,随着乐声,向着高阳楼外走去。

叶岑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琴声有古怪,将除她以外所有人的人魂都勾出来了。

而她之所以成了例外的那个,大概是因为她身体里原本就有白涟漪的残魂。

琴音误打误撞勾了白涟漪的残魂。

叶岑想了想,首先怀疑了荀家人——

荀家在泗州长庆,以一手绝佳的驭兽本领闻名大殷。荀家人驭兽,靠的就是笛子。

乐理是相同的,既然荀家人能用笛子驭兽,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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