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刚问出口,程以陌就后悔了。

他暗恨自己这个脑子在想什么,颂爷和乔宁就跟火星撞地球一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圈子里谁不知道当年颂爷出国留学那年和乔宁闹的那场腥风血雨。

他亲眼看着陈祈颂一从小混迹酒场的人喝得双目猩红,几百万一瓶的酒,玻璃渣子砸了一地。

陈大少爷那时候放了话,说等他回来要把乔宁整死。

程以陌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缘由,但他了解颂爷这人一向言出必行。

眼下颂爷的这点反常,肯定就是为了迷惑乔宁。

就像猫捉老鼠,先按着不着急弄死,玩点让人看不懂的心理战术,给人一点被放过的假象。

最后再出其不意,碾碎蝼蚁的最后一丝希望。

这才叫心理和身体的双重打击。

嗯。

一定是这样。

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巨型落地窗外,阴沉沉的天边坠下第一颗豆大的雨珠。

早就酝酿成势的大雨冲刷而下,在路灯昏黄的光晕下洇开一圈圈倒映街景霓虹灯光的水洼。

众人被侍应生妥帖地送上了早就等候在外的豪车。

每个权贵走之前,视线都试探地落在陈祈颂的身上,躬身向他的保镖或助理递上名片。

陈祈颂不置一词,徒留清冷侧颜给阿谀的拜访者。

其实陈祈颂心思完全不在旁人身上,视线落在快步消失在拐角的清瘦背影上,眸光晦暗不清。

嗓音懒怠发哑继续刚才的话题,像是提醒自己,“还能是什么情况。”

“讨债。”

乔宁拖着琴站在宴会厅外盯着外面狂风暴雨的时候,其实也很容易想明白。

陈祈颂就是来找她讨债的。

按他的身份和个性,只要惹他不快的人,一个眼神就有大把的人抢着帮他收拾。

更别提是真正得罪过他的人。

乔宁吸了吸鼻子,在滂沱大雨前敛了一把外套。

宽松外套盖过艳丽的演出服,在灰暗雨幕中掩饰了几分靡丽色彩。

白色运动服外套的遮掩下,那张惹眼的脸蛋多了几分浮于表面的平和宁静。

也许是想清楚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比起陈祈颂的雷霆之怒,她还是更担心眼前的困境。

比如,又腆着脸皮凑过来的林怀川。

“乔小姐,请问我能有荣幸送你回家吗?”

比起在宴会厅门口时高高在上的奚落,此刻林怀川的语气好了很多,甚至略带讨好的意味。

乔宁对此并不意外。

她顶着陈家养女的名号,别人巴结或嘲讽,全都看陈家人对她的态度。

现在闪电破空大雨如注,城市的一切灰厄都在潮湿的空气中震荡。

最适合‘未婚夫’出现送温暖。

“谢谢,我可以自己打车。”

乔宁微拧眉,不动声色地躲过林怀川向她伸来的手。

林怀川充耳不闻,“你过来点,那边屋檐在落雨。”

他长臂执着地向她伸来,指节贪婪地探向短款外套与盈盈细腰的空腔。

染着酒意的眉眼,不知是嘴上说的真担心乔宁淋雨,还是色欲熏心色胆包了天。

“你干嘛?”

乔宁厉声,紧紧拽住琴包的背带后退一步,修长的琴身晃荡着格挡在两人之间。

这些男人都是什么东西。

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动手动脚。

刚才在陈祈颂那里吃瘪的怒火还没处发泄。

乔宁瓷白的皮肤染上几分愠怒的红晕,眼尾微微上翘,活脱脱一只炸毛的猫。

乔宁咬牙切齿,“林先生,请自重。”

顿了顿,她看着林怀川眼底那点自以为是的精光倍感不适,忍不住把话挑明,“不妨和您直说,我不打算履行陈家为我定下的婚约。”

林怀川冷笑,“婚约的事情,由得了你吗?”

他在酒精作用下脚底飘飘然,看着乔宁的眼神复杂。

漂亮的女人,还是陈家的养女。

再被乔宁这孤高冷傲的态度一激,征服欲作祟,林怀川抬手,不由分说地将乔宁揽进伞下。

黑色大伞朦胧雨帘下,隐隐能看见美人曼妙的身姿和男人在黑夜下闪着银色金属光的金丝镜框。

俨然一副灰姑娘和科技新贵的圈内佳话。

有几个知道内情的笑着阿谀,“林总,事业爱情双丰收,以后我们都靠您提携啦。”

林怀川脸不红心不跳地应了,大掌却暗中用力,死死箍住乔宁的手腕。

乔宁表面的温和消失殆尽,声线尖锐疲惫,“林怀川,你给我放手。”

一辆炭黑色劳斯莱斯幻影车灯晃过潮湿雨雾,车侧手工描线流畅优雅,直瀑式水箱护罩庄严夺目地穿过雨中颤抖的梧桐林,落入众人肃然的目光。

后排,鸦黑色车窗缓缓降下,跟着的几辆保姆车立马跑下来几个黑衣保镖。

毕恭毕敬地撑着伞挡掉可能扰到太子爷的雨珠。

陈祈颂微偏首,对保镖吩咐了几句。

站在最前面的黑衣保镖迈步朝乔宁走来。

两排黑色大伞围成一条避开风雨的走廊,站在乔宁面前的保镖恭敬躬身接过古筝,做了个请的手势。

保镖的意思,自然是陈祈颂的意思。

不容拒绝。

乔宁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林怀川却已经腆着一张谄媚的脸皮凑了上去。

他对乔宁恩威并施百般纠缠,最看重的就是能通过她接触到陈家。

林怀川顾不上打伞,黑色皮鞋毫不犹豫地淌过泥水,点头哈腰地从衣兜里掏出一叠名片递上去。

“颂爷,我是……”

话音未落,陈祈颂拧眉,不耐烦明晃晃地写在脸上,漆眸都懒得分去一道眼神,声腔懒散嘲弄,

“你是谁,我不感兴趣。”

陈祈颂漫不经心地挑眉,转头对着身边的保镖叮嘱了几句。

乔宁被‘请’上车时,正好听见他话的尾音:

——“把他右手打断。”

出国多年,他说话的京腔淡了很多,但听来依旧有慵懒的精髓。

嗓音波澜不惊,平淡得像仅仅在谈论天气。

即使她已经见识过陈祈颂的百般手段,也偶尔会被他的残忍冷血吓到。

乔宁心惊地吞了口气,一转头却正对上他温和的面目。

陈祈颂唇角带着浮于表面的微笑,不说不怒的样子叫人一晃眼还以为他内里也如这般随和宁静。

他长腿懒折,黑色丝绒西装剪裁刚刚好显出宽肩窄腰的身型线条。

中学时散在额上的软发向后梳起,露出立体卓越的额头,漆眸不比从前藏着劲劲的桀骜压人少年气。

换之而来的,是成熟稳重的掌权人气息。

也更叫人心底战栗。

车子稳步启动,街景缓缓倒退,车厢内安静得只剩下司机白色手套和皮质方向盘的摩擦声。

陈祈颂没和她说话,手上翻看着一沓装订在黑色文件夹里的合同。

投资合同,标价三个亿。

是今晚刘老板忙前忙后奉承得宜的奖励。

修长的指节握住钢笔,干脆利落地签上陈祈颂三个大字。

字体流畅优美,骨骼感极重,跟他人一样张扬无度。

乔宁缩在座椅的最里侧,身体不自觉地带着厌恶和恐惧的回避姿态。

双手环抱,指节按住和林怀川拉扯时外套上溅上的水花。

车内温度和湿度都保持在温暖舒适的最佳状态。

可乔宁需要贴身水渍的冰冷让晕眩紧绷的头脑保持冷静。

陈祈颂平静得过分,一般他揣着坏露出这样的神色,就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乔宁深吸一口气,“我要下车。”

陈祈颂扫她一眼,神情淡淡,“那你下去啊。”

车速不减,驶上主路。

陈祈颂的语气明晃晃的无赖。

又没人拦着她下车,她随时可以跳下去。

——只是,车子不会停罢了。

乔宁吞了口气,“你要带我去哪。”

“老宅。”

乔宁拧眉,“我不想去。”

“那你就下车。”

一锤定音,话题又无赖地绕回到原点。

乔宁冷笑一声。

她现在确信,陈祈颂就是回来讨债的。

又是很长一段诡异安静,两个人都没说话。

乔宁缩成一团,迷迷糊糊间车灯模糊成视网膜上一团雾蒙蒙的光斑。

为了生存忙碌一整天的打工人现在身心俱疲,只想滚回出租屋的小床上睡个天荒地老。

真是没空和资本家闹了。

在她昏昏欲睡的前一刻,陈祈颂清越的声线故意响起,“为什么见到我不打招呼。”

被吵醒的乔宁冷笑,“因为不想和你打招呼。”

她敏锐地捕捉到陈祈颂脸上一闪而过的恶劣笑意。

一种熟悉的厌恶涌上心头。

中学时,她的房间就在陈祈颂隔壁。

每到她半夜昏昏欲睡的时候,隔壁的钢琴音就会准时响起。

一会是月光变奏曲的高潮一会是充满重音的野蜂飞舞,吵得让人合不上眼睛。

等她战战兢兢地敲开大少爷的房门,等待她的就是陈祈颂这张藏着恶劣笑意的脸。

他说得理所当然冠冕堂皇。

如果乔宁想整夜安眠,就必须对陈大少爷俯首称臣言听计从,随时任劳任怨地听候他的差遣。

比如,每晚准点送上一杯40摄氏度的晚安牛乳。

……

今时不同往日。

乔宁明白,一味的忍让只能换来上位者更加肆无忌惮的欺压。

其实只要够一无所有,就无所畏惧。

乔宁别过脸,态度强硬地不去看他。

陈祈颂脸上的笑意在脸上生硬地延展,黑眸凌厉阴鸷,化为一声嗤音。

‘啪’钢笔盖清脆地合上,指间银质金属质地的钢笔在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

他话音陡转,嗓音懒怠含着戏谑,“这么多年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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