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老头真就不再与她谈论手艺上的事情。卓玉给他写信问好,他也只是让孙先生带个口信表示自己无恙。卓玉既郁闷又无奈,数次溜进书房展开舆图端看,琢州城,远在千里之外,她连大门都出不得,如何能去这样远的地方?
坏消息接踵而至。这年过了生辰之后,卓夫人告诉卓玉家里已经在给她相看夫婿,并请了嬷嬷教她女红刺绣,孙先生的绘画课不必再上下去了。还未等她反对,卓珩先跳起来,言辞激动地表示孙先生才华横溢,不但画画得好,文章做的更好,妹妹不再跟她学习,他要学。
此话一出,立即遭到卓家父母的反对。一个女先生,教教闺阁女子也就罢了,哪能真让男儿郎与她学习?
卓珩拿出孙先生所作文章给父亲看,卓老爷读罢久久不语——除去女子的身份,这文章做得极有水平。卓珩又拿出孙先生给他批注的文章叫卓老爷一并赏读,卓老爷终于承认孙先生确有大才,但还是不愿卓珩为她所教。卓珩赌咒立誓,说如有孙先生教导,自己来年必过府试。他已连续三年参加府试,三次皆落榜,卓老爷盼子成才心切,听得这话,勉强答应卓珩暂与孙先生学习一阵。
由此孙先生继续留在卓家任教,只不过学生从卓玉变为了卓珩。
过了三月有余,卓家给卓玉选的夫婿已定,是朝中告老还乡的郭尚书的一个孙儿。卓家算盘打得极好,认为郭尚书虽已告老还乡,但亦有族亲在朝为官,断无人走茶凉之虞,日后或可成为卓珩在仕途上的助力。且他的这个孙儿听说聪明伶俐,年纪轻轻便是举子,日后亦是栋梁之材。只有一点,这个郭公子不是长房长孙。可话又说回来,以卓家如今的条件,确也攀不上人家的嫡长孙,这位旁系的郭公子已是卓家最好的选择。
订下亲事后,卓、郭两家的交往便日益密切起来。卓玉懵懵懂懂,对“订亲”“成家”无甚概念,每日依旧琢磨自己的一摊事。中秋家宴的前一天,卓玉去卓珩房里寻孙先生聊天,卓珩一见她就挤眉弄眼,说自己明天在饭桌上要替她相看夫君。卓玉一问才知,父亲母亲邀了那位郭公子明日来赴宴。她不知情,也没必要知情,不出意外的话,婚前她与郭公子都不会碰面,就算明天他来了家里,也是在前院男宾的席位上,和她所在的内宅偏厅相距甚远。
她冷淡地“哦”了一声,对自己未来的夫君没有太大兴趣。孙先生提醒她,有这样好的机会不妨偷偷前去相看一番,好对对方的相貌人品有个大致了解,毕竟是将来要过一辈子的人,成婚前多少也有个准备。
卓玉听了觉得甚有道理,第二日便穿了房里小丫鬟的衣裳去宴席上充当侍女,借着上菜的机会去瞧这位郭公子。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始终弓着腰低着头,好不容易才看清父亲左手边坐着一位年轻的男子,想必便是她未来的夫婿。
这位郭公子面皮白净,圆脸短身,微微发胖,一双眼睛虽不大,却十分有神,精光四射。他思维敏捷,妙语连珠,逗得席间诸人频频大笑,卓父更是被他哄得连连击掌叫好,口中称他为“好女婿”。
卓玉觑眼偷偷瞧他,搁下手中菜肴时不小心将些许汤汁溅到他衣袖上,郭公子怫然不悦,一张笑靥登时化作厉色,眼神刀子一样飞过来,或许是顾及着在未来岳丈家里做客,他没有做声,否则卓玉毫不怀疑他会甩她一耳光或踹她一脚。
卓老爷正与其他宾客尽兴交谈,并未注意这小小插曲,卓玉怕露出马脚,再生事端,忙猫腰悄悄溜了下去。
她隐隐觉得不妥。这郭公子虽看着风趣幽默,善于言谈,但显然脾气并不好,看样子平时在家里没少打骂下人。若娶了一位与他脾气相投的厉害女子倒还好,可她这样的闷葫芦,若是嫁过去,只怕会让他觉得无趣厌烦,不顺心了动起手来也说不定。再者,听说他们家在朝中做官,想必对媳妇的要求也颇高,三从四德相夫教子是起码,不苛求她已然不错,断然不会支持她婚后研究雕刻技艺。
她胸口滞涩,默默回到卧房。
隔天孙先生问她郭公子如何,她只是垂眸摇头。孙先生叹口气,拍拍她,道:“有退婚的可能吗。”
卓玉摇摇头:“只怕没有,父亲对他很满意。”
孙先生又道:“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卓玉想了想,“听母亲说,等我过了十七岁生辰就成婚。”
孙先生道:“那还有很多年呢。这么长的时间,保不齐会发生什么。像我之前那位未婚夫,成亲前一个月忽然说有了心上人,说什么也不肯娶我,逼着他父母和我家退了亲。我父亲觉得十分没面子,之后也不肯主动给我攀亲了。”
卓玉还不知道孙先生竟还有这样的经历,不禁“啊”出声来。
孙先生一笑:“不必觉得我可怜。我还得感谢他,他不想娶,我更不想嫁——我想不出嫁人有什么好的。”
卓玉闷闷道:“我也想不出。”
孙先生怜爱地看着她,搂住她的头,轻轻道:“那就祝你和我一样,做个不嫁人的老姑娘吧。”
从此卓玉日夜盼着从郭家传来自己被退婚的消息,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当时在宴席上没有被父亲认出来,闹得难堪,让郭公子对她印象大打折扣。可后悔也来不及了,她等啊等,从秋盼到冬,又从冬盼到春,等到卓珩都考过了府试,郭家就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有时她站在院中,仰望被院墙围住的那小小一方天空,有种被关进囚笼的窒息。
嫁人,想必就是从这个囚笼换到另一个更加让人喘不过气的囚笼去吧。
又一年春天来临的时候,隔壁张府的二女儿将要远嫁。卓母听闻,便带了贺礼携卓玉前去道喜。这位张家女儿比卓玉大三四岁,卓玉幼时曾跟在她身后和她玩闹。后来她长大了,有了少女心事,便不耐烦和卓玉这个小崽子混在一起,卓玉又被石雕吸引,终日在家里摆弄石头,和她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感情也逐渐冷淡。可如今她要远嫁,也许是唇亡齿寒、也许是同命相怜,卓玉内心生发出一种强烈的哀愁。她坐在张家姑娘的卧房里,看着这位曾经的姐姐向她展示自己出嫁的衣裙,忍不住眼含泪光,含混地问道:“你要嫁去哪里呢?”
张姑娘的头颅似乎被凤冠压得抬不起来,她低声答:“洧川。”说着,摊开一张舆图指了指,“就是这里。”
卓玉循着她的指尖看过去,从家乡的这个小点到洧川的那个小点,曲折蜿蜒,足跨过了半幅画卷,她眼泪落下来,“为什么要嫁那么远。”
张姑娘深吸一口气,故作轻快道:“亲是三年前定的,当时他家还在京城,不远的。谁知道半年前,他父亲调任,他们举家迁去了洧川。他没有过错,我家也不能退婚,那么,我只能嫁过去了。”
“这样远的路,要走多久啊。”
“嫁妆太重,我们乘船走水路,大约两三个月能到。”
卓玉的目光重又落在舆图上。一条宽阔的河流贯穿东西,连接着沿岸大小城市,忽然,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琢州——它正在洧川上方,是到达洧川的前三站港口。
卓玉的脑中朦胧地闪过一个想法,试探地问道:“乘船的话,沿途需要补给的吧。”
张姑娘道:“自然。船队会在经过的大港口停泊补给。”
大港口。卓玉回忆起自己在各个风物志中了解到的琢州的地理环境——临水靠山,物产丰饶,水路四通八达,是景澜江及其支流上所有城市的水运枢纽,是个大型港口无疑。
她脑子里的那个想法逐渐清晰、成型,露出危险的全貌。卓玉为这个念头感到兴奋和恐惧,几欲战栗。她深吸一口气,佯做平静道:“带我去看看你的嫁妆吧。”
张姑娘的嫁妆停放在后院仓房中,俱是紫铜包边的红木箱子,长宽约四五尺,足有十二抬,里面盛放有布匹、床被、器皿、金银、喜烛、首饰等物。卓玉默默盘算着:够了。这个大小的箱子,足够她容身了。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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