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办年会莫笑非整出的幺蛾子如同一根辫子,牢牢攥在许继武手中。他屡次在不同场合有意无意地提及此事,让校长周濂如鲠在喉,十分难堪。随着共事时间的推移,周濂时常感到一种深切的无力。他的动议明明得到了许继武的首肯,但在推进时,那些分管副校长和部门负责人总能找出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诿拖延,让一校之长的指令好像全力挥出的拳头砸在软绵绵的棉絮上。对此,周濂心知肚明,这一切的背后都有许继武无形的操控。虽然心中满是愤怒,但鉴于此前匿名信风波带来的尴尬,周濂不敢再轻举妄动,只能将憋屈与不满默默咽下,等待将来清算的时机。
就在周濂几乎要放下心结准备向现实低头时,谁也没有料到,曾经劝他“以和为贵”的老校长吴若甫,自己却按捺不住了。
事情的起因微妙而曲折。吴若甫近来代表老干部去找许继武寻求改善退休人员的场地和设施的支持,几次在他那里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这在极重面子的老同志圈子传开后,无异是打了吴若甫两记响亮的耳光。一种被轻视、被羞辱的恼怒在他胸中暗燃。他私下对周濂吐露心声,语气沉郁得有些不容置疑:“或许……让继武同志换一个环境,对学校的发展,也未必是坏事。”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霎时点燃了周濂心中几近熄灭的火苗。他当即下定决心,中断的匿名举报工作必须继续。但这一次,周濂学乖了。身为堂堂校长,不能再亲自操持那些阴沟里的勾当,毕竟笔墨纸砚、寄信投递是会留下痕迹的。他首先想到顾明远,可几次旁敲侧击的暗示都未得到回应,只得将目光转向另一个人——老校长吴若甫一手提拔的办公室主任冯伟。
周濂深知冯伟有很强的报恩心理,便故意抬出吴若甫:“老校长近来心情不甚舒畅,有些事,我们下面的人要懂得分忧。”看见冯伟点头,周濂便将吴若甫最近两次遭许继武怠慢的事和盘托出。
冯伟站在原地,后背微微渗汗。他听得懂校长的弦外之音,这是要他再去添柴点火。答应?此事风险极大,一旦败露,他便会成了那枚被弃的棋子。拒绝?他这办公室主任的椅子,一半是老校长给的,一半是新校长留的,两位爷他一个都开罪不起。这看似温和的交代,实则是逼他站队表忠心的投名状。
在周濂灼灼目光的审视下,想起这几年一直不受书记待见,冯伟咬咬牙,狠狠心,答应了周濂的要求。
就这样,一张由新老校长共同编织的网,开始悄然梭织。
吴若甫要操心的事远不止如此。眼见着自己的女婿顾明远参加工作五年多还只是个小小的讲师和教研室主任,吴若甫对现状很不满意,觉得女婿成长的步幅实在过于缓慢。更让他不满意的是,顾明远眼里似乎只有学问,至于职称职务全是被动等待。在了解到顾明远的研究成果十分丰硕后,吴若甫觉得必须出手助推一把他的职称。在谈完许继武的事情后,吴若甫毫不隐晦地向周濂抱怨学校对青年人才培养力度不够。
周濂当然明白老校长加快女婿顾明远培养速度的意图。作为校长,他当然不能只为顾明远一人出台政策。最近,周濂正在酝酿一个“青年拔尖人才培养计划”。在吸收了吴若甫的一些建议后,周濂很快拿出了一份《楚江大学“青蓝工程”青年人才培养计划》。
按照惯例,这个必须先和书记许继武进行小范围沟通。
许继武的办公室永远弥漫着一股陈年普洱的醇厚香气。窗台上的剑兰长势正好,细长的叶片在空调微风中轻曳。周濂进门时,许继武正用紫砂壶的第二泡茶水烫杯,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织出一层薄纱。
周濂将方案放在了许继武的面前。许继武只扫了一眼,并不急于翻看里面的内容,而是笑呵呵地说道:“周校长来得正好,尝尝我这饼八十年代的老茶。”他的眼角堆起笑纹,手上动作行云流水。
周濂不动声色地接过茶盏,指腹在杯壁试了试温度——恰到好处的烫,一如许继武永远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低头啜饮,任茶水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好茶,只是……”周濂故意顿了顿:“回甘来得慢了些。”
许继武哈哈大笑,眼角挤出几道深纹:“慢工出细活嘛。这就像咱们办学,有些事情急不得。”
说罢,他拿起周濂递上的方案翻看了起来:“这个方案很有创意和魄力。”
周濂故意让杯盖碰出清脆的“叮”声:“今天专门来听听许书记的意见?”
“校长负责制嘛。你周校长大胆开展工作好了。我倒没有具体意见。不过呢,经费问题有保障吧?”许继武摘下老花镜,用绒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毕竟五百万不是小数目,还要给十名胜出者配备人才工作室,这在楚大尚无先例。省里刚刚下文强调要过紧日子……”,说到这里,他故意压低声音,“听说隔壁的学校最近一个学术中心的项目被砍了。”
许继武的这一招并未给周濂带来多少压力。他的指尖在檀木茶几上轻叩,节奏如钟表的秒针:“许书记说得是。不过,我专门咨询过厅里,我们这是人才强校项目,省里应该是支持的。前不久工业大学就以类似项目争取了200万专项拨款。”
“可咱们的底子和人家不一样啊。”许继武嘴里轻轻弹出一星茶屑,正好落在计划的“破格提拔”四字上,眼里浮出些许冷笑:“现在不少年轻教师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前年化工学院那个万什么的博士,破格给了副高就有些飘了嘛,听说都不想站讲台了,整天热衷跑企业赚外快。这可是个教训。”
窗外的知了突然聒噪起来。
周濂感觉自己的这一拳又要打在了棉花上。他在斗争中长了经验,不慌不忙地抛出第二套方案:“要不这样,首批规模减半,这样经费压力也能小些。”
许继武正在点烟,火柴“哧”地划亮,映得他镜片后的眼睛忽明忽暗:“你是校长嘛,当然可以拍板做决定。当然,再去听听其他副校长的意见,民主决策嘛。”
周濂知道许继武这是惯用的伎俩,干脆说出了已有公司愿意赞助的信息向逼他就范。许继武愣了一下,旋即吐出一串烟圈:“这个好是好,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风险呢?再说,一下子给这么多年轻人特殊待遇,那些老教授们会怎么看?”
周濂的耐心开始消散,语气稍稍强硬了些:“书记多次在会上讲过事业发展要靠年轻人的。现在各行各业都强调年轻化和专业化。我听说您的侄儿才三十几岁就已经在建筑行业闯出一片天地了嘛。”
许继武心里猛地一颤,推测周濂一定知道侄儿这两年在学校承接装潢项目的事,心中顿时生出几分怯意。他将半支烟揿灭,沉吟半晌:“既然周校长能解决经费问题,要不试点看看?就依你的意见,先选拔五名拔尖人才如何?”
周濂知道这是许继武能做的最大让步,“欣然”表示赞同。
窗外的蝉鸣忽然更加热烈起来。
果然不出所料,《楚江大学“青蓝工程”青年人才培养计划》刚一公布,校园顿时炸开了锅。那些熬白了头的副教授们几乎跳脚骂娘,意思是自己熬到现在才是个副教授,现在猛然破格提拔一批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这让他们的面子无处安放。行政人员那边似乎好不到哪去,手指戳着文件发牢骚,对文件中拔尖人才“十万元”补贴大加挞伐。
骂归骂,怨归怨。其实大家心里清楚,这年头,任何政策只要领导下了决心,谁都没有办法改变。很快,各种喧嚷鼓噪如沸水撤柴,只剩下些零星气泡。到最后,真正紧盯算计的,还是真正居北申报资格的四十三位年轻人。
大家早已悄悄将对手的底细摸了个透,其中三人的竞争力肉眼可见地名列前茅:手握两个国际经济学奖项的海归双料博士肖志阳、获评全省化学界十大杰青的史珍香以及已出版两部专著、发表十多篇核心期刊的顾明远。
这意味着,剩下的四十人要为仅有的两个名额拼死一搏。
作为计划始作俑者的吴若甫老谋深算的吴若甫深知:仅有实力未必能成为最终胜者。三十多年的经历,他见惯了阴沟翻船的各种场面。学院是这次申报的源头,也是关键,工作必须做在前面、做到细处。
根据吴若甫的吩咐,周濂直奔历史学院,亲自找秦冰纶谈话。
自半溪酒家老板娘暗示那晚的蹊跷后,秦冰纶胸中便积满了对顾明远的怒火,只是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这次“拔尖人才”的选拔无疑是一个教训顾明远的机会。
当秦冰纶透露出准备推荐林书锦的想法时,周濂大吃一惊:“我记得你一直很欣赏顾明远的业务能力嘛?”
“欣赏归欣赏,”秦冰纶摆弄着手中的笔杆:“问题上院里不少人对顾明远这些年来只搞个人奋斗的做法有意见,我怕院务会这一关都过不了……”
“教师不埋头钻研业务,难道要天天陪酒陪唱不成?”周濂突然提高声调:“冰纶,历史学院的导向是不是有点问题呀?”
秦冰纶并不打算放弃自己的想法。她何尝不知周濂话中的分量,但一想到那晚在半溪酒家顾明远找来马骉演的一出荒唐戏码,怒火便如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这口气,她如何咽得下?
"周校长,"她抬起眼帘,声音里带着刻意的委屈,"您说得对,学院的导向确实需要反思。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推选一个懂得团结同事、谦逊有礼的候选人。林书锦也许学术上稍逊一筹,但他善于协调团结同事,这在教学科研团队建设中同样重要。"
笔杆在她指间转得更快了,仿佛这样才能稍稍缓解她心头的郁结。
顿了顿,柔婉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顾明远确实是难得的人才,适当给他一些挫折,让他沉淀沉淀,对他长远发展未必不是好事。"
“别说啦”,周濂的目光忽然异常锐利起来,将手中的铅笔"啪"的一声按在桌上,声音显得非常严峻:“秦院长,看来我要对你改变观感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个有大局观全局感的人,没想到在这件事上这么糊涂。”在意识到秦冰纶是认真而非随意后,周濂觉得要拿起重锤敲打敲打这个自己一直中意的院长:
“以那个林书锦的实力,你觉得有希望入围吗?如果不能入围,你们历史学院丢得起这个脸吗?你秦冰纶本人承担得起失败的责任吗?”本来这次方案在一定程度上是为顾明远、肖志阳几个人量身定制的,现在秦冰纶竟然视若无睹,这让周濂越说越生气:“同志,你还是要往上走的人哩,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该懂的。”
说完,气呼呼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转头说了句“那个林书锦传闻不少呢”,便迈开大步走了。
周濂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行渐远,秦冰纶却仍僵立在原地,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地板上。校长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敏感的神经。
"那个林书锦传闻不少呢"——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她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了:难道周濂知道了什么……。秦冰纶不敢再想下去,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空气中隐藏着无数双窥探的眼睛。
"你秦冰纶本人承担得起失败的责任吗?"周濂的质问仍在耳边回响。她猛地意识到,若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导致历史学院在这次选拔中覆没,不仅会让学院蒙羞,更会让她自己的仕途陷入危机。想到这里,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我真是糊涂了……。"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为了报复顾明远的"冒犯",她差点毁了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前程。周濂说得对,小不忍则乱大谋。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要全力贯彻校长的意图挽回在他心中的印象,证明自己仍然是个值得信任值得栽培的人。
秦冰纶走到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颊,再仔细补了一下妆,好让自己的光彩重新焕发起来。一切停当后,秦冰纶给周濂打去了电话,郑重其事地作了表态。周濂态度立刻有了转变,强调务必要将顾明远推上来。
顾明远其实并非岳父和爱人想象的那样书呆子。他反感的是行政职务,至于职称晋升其实一直有着自己的追求。只是觉得这种业务上的晋升凭的是实力不需要去走那些旁门左道而已。现在机会来了,对自己业务自信得有些自负的他当然不想错过。毕竟,如果能成为学校第一批“拔尖人才”,那绝对是对自己专业能力以及辛苦付出的认可,而且也为自己的“学者梦”“大师梦”打下坚实的基础。
吴雅娟将丈夫一反常态的积极十分满意。在从父亲那里得知了内幕后,她更是对父亲对丈夫的前程规划充满了信心,自然对自己将来某一天被人尊称为“校长夫人”也开始有些憧憬起来。所有这些,按照父亲的意思,当然不能再傲娇的顾明远面前流露。她要做的,就是不时提醒顾明远既要埋头拉车又要抬头看路,千万别掉进了前方不可知的坑中。
事实证明吴雅娟的提醒是正确的。很快,顾明远察觉到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这从每天中午教职工餐厅的就餐情况可见一斑。以前卞同峰那帮人总喜欢和自己挤在一桌,这几天却显出了异样,他们宁可绕过顾明远的桌子也不愿意和他一起,弄得顾明远形单影只的显得有些突兀。
这天中午,好久不见的钟德君端着餐盘来到顾明远这张桌子坐下。他虽然已经不在学院,但似乎对“拔尖人才”的各种消息了如指掌:谁谁昨晚组局请人吃饭拉关系,谁谁正在托上面的关系给校领导递话,谁谁专程去分管教师工作的副校长江川家里拜访……,听得顾明远心烦意乱,没好气说道道:“别人又行动自由,你管这么多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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