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爷不是人这事,颜如玉从小就知道。

确切地说,颜老头类似“保家仙”,专保他颜家一门一脉,往上追溯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细捋一下,大概能追溯到明末。

明朝末年,内忧外患,又接连遭逢大旱、蝗灾、鼠疫,百姓生活苦不堪言,最后,黑市甚至出现了“菜人”和“人肉摊档”。

也就是说,以人为食,明码标价,人被根据味道和肉质的老嫩分了好几档,交易时,还会贴心地附上烹饪方法,譬如,怎么烧着香、与什么料同炖会更为酥烂。

明末著名学者屈大均就写过一首《菜人哀》。

讲述的是当时一对穷人夫妇,几乎饿死,有一天,妻子忽然拿了3000钱给丈夫,说自己已经把自己押出去了,让丈夫拿着钱回家,照顾好家里——“夫妻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丈夫边走边哭,走到半途想想不忍,又回头来找妻子,但此时,妻子已经被砍断手臂,挂起来售卖了。诗中还叙述了争购场景,胸口肉最受欢迎,因为能拿来包馄饨,而屁股上的肉一般拿来做汤——“乳做馄饨人争尝”、“徐割股腴持作汤”。

所以史书中说“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不是含沙射影地讥讽,而是实实在在、肺腑之言。

颜家的祖上就是这么个“菜人”,当时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属于最受欢迎的一类,因为好烹好煮,又称“和骨烂”。

颜老头自刀口下,把颜菜人给买了下来,从此养在身边,教他读书写字,免他受冻挨饿,那个年代,匪灾兵患不断,数次命悬一线,都是颜老头一力挽狂澜,还帮他置产置业、娶妻生子,感动得颜菜人携妻子下跪长叩,尊之为父,还表示恩重如山,哪天就是让自己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后来时局日稳,日子渐渐好过,颜家成了一方大户,人丁日旺,颜老头病倒那一年,颜菜人共计育有四子二女,孙辈十三。

颜老头这病来势汹汹,隐有谢世之意,颜菜人心急如焚,不惜重金,四处求医问药,甚至在菩萨面前发愿说,只要义父能活,自己愿意一命抵一命。

一天晚上,颜老头召颜菜人说体己话,要求关门闭户,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他告诉颜菜人一个大秘密。

他说,自己其实不是人,是从地下来的,地下无光,长年黑暗潮湿,是最适合他的生存环境,如果还在地下,他活个千八百年毫无问题。

但到了地上,事情就复杂了,地面上的环境,尤其是阳光,对他们是有致命杀伤力的,长年累月下来,他已病入膏肓。不过,不是没有药,颜菜人家里就有,只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给。

颜菜人哪有不乐意的,眼泪鼻涕一大把地请义父快说,自己必将立马奉上。

颜老头的回答把他惊呆了。

要他或者他儿子的命,一个就行,作为续命的药引血囊,帮自己再续一世,颜老头还强调,这是自己跟颜家的羁绊,只能是这几个,外人不行。而作为回报,自己可以像守护家族的神灵一般,庇佑颜家又一世——就像这一世,他数次庇护颜菜人、救他于水火之中那样。

而颜菜人如果不愿意,他也不强求,阎王收时就撒手,葬了便是。

说完这话,颜老头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颜菜人跌跌撞撞出了房间,在庭院中呆坐了一夜,回思半生,百感交集。

黎明时,他计议已定,振理衣冠,召四个儿子议事。

他对儿子们说,如果没有颜老头,自己早在七八岁时,就死在某家大户的大锅里了,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自己心甘情愿做义父的续命药引,希望义父大好之后,儿子们能继续代己行孝。

古时崇尚孝道,哪有儿子们看着爹去死的道理?而且颜家在颜老头的领引下,家风一向不错,算是书香门第,男女都读圣贤书——当下几个儿子争先恐后,都要代老父去做这个药引,最后不得已,掣签而定。

中签的是颜家老二。

颜菜人带老二去见颜老头,颜老头一声长叹,流下眼泪,问颜老二有什么心愿没有,颜老二倒也坦诚,说希望家眷此生衣食无忧,儿子能搏个功名,光宗耀祖。

颜老头一口答应。

续命之后,颜老头身体大好,他搬进颜老二的家里,表示承此恩情,这之后,老二一家老小,就是他的责任了。

说来也怪,兄弟分家,所得有限,都算不上什么大户,比上不足下有余而已,但自从颜老头进了老二家,这一家子就仿佛财神进了门、福星罩了顶,事事顺遂、蒸蒸日上,

很快就从大户而成富户,非但如此,他还高价聘请教习,教老二的两个儿子读书,一心要助他们考取功名。

一般来说,家富而无顶梁柱的,免不了受人欺凌,但有颜老头在,即便有人恶意算计,也全都化险为夷,反倒是那为祸算计的,往往遭了殃、下场凄惨。

时间一长,颜家上下就有话传开,说颜老头其实是保家仙,他罩护哪一家,哪家就兴旺发达,仙家保你,自然是要收供奉的。祸福不定,人世无常,放眼身周,今朝座上客明日阶下囚的事比比皆是,真能保全家老小、一生一世平安顺遂,家族里舍个人出去当祭品,有什么了不得的呢?

于是,就有人去找已然垂垂老矣的颜菜人,委婉表示,想把颜老头从老二家请出来,去自己家住、当皇帝老儿一样供着。

颜老头知道了之后,哈哈大笑,传下话来说,颜菜人是自己养大的,他的子孙也就是自己的子孙,每一家他都会罩护,只不过现在这条命是老二给的,所以分外偏爱老二家。想请他回去供,等下次吧。

换言之,颜老头成了全族的主心骨、不死的老太爷&活祖宗,人人争供的香饽饽。

那之后,又过了几十年。

当时,颜家已颇具根基,读书入仕者也多,颜氏已由富户进阶为一方望族,但不幸的是,树大招风,卷入了清初的一场文字狱中。

坏消息传来,说是对头从中活动、挑唆,颜家这趟估计在劫难逃,至少要掉好几颗人头,剩下的,流放的流放、为奴的为奴。

一时间,全族上下,陷入了愁云惨雾之中。

这时,在别院中过了好久清闲日子的颜老头出面了,对着主事的老字辈哈哈一笑,当然,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小字辈。

笑毕,说了句:“多大点事啊,我去帮你们走动走动。这事要实在平不了,不是还能逃吗?天大地大,哪不能去?去到哪,我都包你们能扎下根,能再立业。”

颜老头一去就是八天。

八天里,事态风云流转、几乎一天一变。

那个挑唆的对头死了。

主审的官,不知道是得了好处还是受了胁迫,一反常态地表示此案“得再查,不能妄下结论,屈了好人”。

一般来说,差不多定下了的案子想翻盘,要层层上

报、经由上头批复,再高效也费时费日——说来也怪,每一层经手的官员都像开了挂,快马加鞭,积极运作。只八天,上头的口风就变了,从最初的“在劫难逃”转为“为奸人所害,连日来担惊受怕,理当善加体恤”。

八天之后,颜老头拎着烧鸡和小酒,笑呵呵进了颜家大宅,刚跨进大门,里头呼啦呼啦,跪了一院子。

此时,距离颜菜人被人肉摊贩当街出售,已经160多年了,颜家也由开始时孤苦伶仃的小娃一个,变成了近怏怏两百口的大族。

颜老头径直穿过人群回房间,只说了句:“嗐,都起来吧,多大点事啊。”

这事之后,颜家上下看颜老头,如奉神明,那些有决策权话语权的老字辈也意识到,颜家是条大船,人世再多惊涛骇浪,有颜老头在,就是有了定海神针。

这是他们颜家的宝藏和大秘密,绝不能被外人知道,一旦事泄,只怕后患无穷。

没法把颜老头关起来,这是大不敬,而且,这老头喜欢没事出去溜弯,不知什么时候还加入了一个诡秘的“人石会”。颜家人很愁,对待颜老头像对三岁的娃,打不得骂不得,千依百顺供成了祖宗,还要跟在后面擦清一切痕迹——不过,经历几次就熟了、有经验了,事情也越做越利索。

药引需要“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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