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风雪肆虐,少年甫一出帐,便被寒风刺得微微一颤。

一侧的十三早已将一件狐裘袄子捧在手中,见状立刻上前,小心为少年披上:“公子,雪大风急,路上还得小心些。”

少年低头系紧狐裘,抬眸看了眼茫茫雪原,雪花簌簌落下,落在肩头很快化为水滴。他拢了拢衣领,脚步坚定地迈入风雪。

“十三,祖父祖母身子可还好?”他边走边问,声音虽不大,却透着少年特有的清朗。

他们祖孙许久未见,自然是要好好问候一番。

“老侯爷和老夫人身子无碍。”十三一边走一边禀报道,“属下听说,今日来了位富商,带来了不少粮草与药材,还领了数十位医者来助阵。”

闻言,少年凤眸微眯,脚步一顿,低声问:“可是李阿爷?”

这位阿爷是他祖父最要好的老友,每每见到这位阿爷,他总会想起扬州的连绵细雨,想起江雨楼的佳肴美膳。

想起冰雕玉砌可可爱爱的那个小糯米团子。

“属下不知。”十三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

少年闻言,眉头微蹙,抬首看向雪夜深处,片刻后轻声道:“罢了,走快些罢。如今父亲母亲和兄长皆伤重,祖父要主持军务,定然劳累非常。”

言罢,他加快了步伐,风雪中那道稚嫩却沉稳的身影,在十三眼中仿佛愈发挺拔,恍然间,竟似不输那些久经沙场的将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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巩末城南,镇北侯府巍然独立,傲视冰雪风霜。

大雪无声,将府邸覆得如玉雕冰琢,檐角飞翘,宛若欲展双翼的灵鸟,闪烁着幽冷光泽。

红木府门巍峨庄重,门楹雕饰的龙凤纹路栩栩如生,积雪浅覆,狮雕对峙,威仪凛然。院内松柏垂雪,青石路面结了薄冰,寒意袭人。

一阵脚步声踩碎了庭院的静谧,少年身着绛紫袍,凤目微敛,神色从容,十三紧随其后,步步谨慎,目光中尽是恭敬。

行过三重门槛,雪地渐被厚重檐影遮蔽,便是覃氏祖祠。

祠堂之内,香炉青烟袅袅,点心供品整齐排列,肃穆中透着庄重。

老侯爷正跪在中央蒲团上,双手合十,低声祈愿。听得脚步声靠近,他微微转头,眸中一片慈和:“二郎来了。”

原来那少年,正是镇北侯嫡子,覃氏二郎——覃淮。

“祖父。”覃淮声音沉稳,眉眼间却隐含少年特有的青涩。他行礼问安,随后在老侯爷身旁点燃香烛,双手合十,默然跪下。

祠堂内静谧无声,唯有微风挟雪从门缝悄然钻入,撩动烛火明灭。

老侯爷抬眸,目光落在覃淮身上,似是欣慰又有隐忧,低声道:“你阿耶伤得不轻,怕是好些时日下不得床。你祖母与我自然会留在这里,可这战局未定,你……”

话未说尽,覃淮已然明了。他抬眸,目光坚定:“祖父,孙儿哪里都不去。”

覃氏男儿,本就该血战沙场,哪怕命殒也不足惜。

何况,他覃淮更做不来缩头乌龟。

老侯爷看着他,眉宇微皱,手掌轻抚孙儿额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二郎,你聪慧过人,今日这场恶战,若非你李阿爷带来的粮草和医者,我覃家军只怕要折损更多,你可明白其中深意?”

“孙儿明白。”

覃淮垂下眼睑,脑中浮现出营中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伤口,浸透血迹的绷带,以及将士们痛楚却坚毅的面容。他声音低沉:“北境严寒,粮草一断,纵使我覃家军铁骑再强,也难以支撑。”

他到底年轻,自幼长在漠北,鲜少回到京城。

显然还不懂什么叫做帝王心术,什么叫做功高盖主。

老侯爷点点头,他未点破,话音略带几分沧桑:“我虽老迈,但身子骨尚能撑得住,再斗这匈真北狄四五年不成问题。可你不同,你不该埋在这冰天雪地里。”

他这个孙子原本最是活泼好动,总也行事风流,如今几年沙场沉淀下来,倒成了如今这个不敢轻易言表的闷葫芦。

多怀念原先那个潇潇洒洒总也爱笑的孙子。

他顿了顿,眉目之间多了一丝期许:“你李阿爷从前与我同袍征战,若不是因伤退役,他如今必是朝中栋梁。”

“随他去罢,看看外面的世界,见识关内山河,结交贤士,待几年后再回来,也不迟。”

至少留的一条命在,总比在此处白白折损了的好。

覃淮蹙眉,声音中透着少年独有的倔强:“祖父,漠北虽苦,却是孙儿的家。父亲、母亲、兄长皆在这里,祖父祖母也在这里,孙儿为何要离开?”

老侯爷未答,扶着覃淮起身,拂去他膝上沾染的灰尘,两人一前一后走出祠堂。

庭院中寒风呼啸,青石路面在积雪覆盖下愈显冰冷,十三见二人出堂,立刻迎上前拱手,随后远远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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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处,老侯爷缓步而行,背手而问:“二郎,你可知匈真北狄结盟,朝中却迟迟无动作的缘由?”

覃淮稍作思忖,答得有些犹疑:“或许……朝廷尚在谋划之中?”

老侯爷闻言,不置可否,脚步未停,冷不防提起一段旧事:“昔日董卓拥兵自重,挟汉帝以令诸侯的典故,你可还记得?”

“孙儿记得。”覃淮点头,心中已有几分了然,却未接话。

自古以来,便不乏有疑心臣子的帝王,更不乏有狼子野心的臣子。

这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他们也不知后世史书将如何记载他们的一生。

可人活一世,当是无愧于心便才好的。

老侯爷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深意:“去岁南诏云氏惨败,家破人亡,这背后牵扯几何,你可知晓?”

覃淮心中一震,他虽年少,但并非懵懂,早已从书册与闲言中听闻过这些,语气低沉:“云氏一门忠烈,仍难免落得如此下场……”

“你父兄与我……我们的宿命注定与漠北绑在一起,刀枪沙场,或成或败,皆是归宿。”老侯爷目光沉沉,“但你不同。祖父惟愿你平安活着,延续覃家血脉。”

覃淮尚未答话,老侯爷忽而展颜一笑,似是卸去了几分沉重:“我听闻你李阿爷的外孙女如今也去了扬州,那小姑娘你小时候见过几回,每每分别时都死活不撒手,说要带回家当媳妇,可还记得?”

覃淮闻言愣了片刻,随即耳根微红,声音略显不自在:“祖父,那不过是孩提戏言,怎能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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